第14部分 (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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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紙飛機,那時德國被凡爾賽條約奪去了空軍,我們的希望就藉著它飛向天空。一對父子在萊茵河畔奔跑,我很小,他很年輕。
親情是一種滲入血脈的躁動,無人能剝奪這種本能,把這個人定名為“冷血的納粹分子”也沒有用。現在我坐在監獄窄小的床邊,用一支藍色圓珠筆芯寫著最後一篇筆記,字句因為筆芯難以握穩而歪扭。一個孩子想起生養他的人,想到即將失去他,再也得不到他的憐憫,他低下頭。
鐵窗外十一月的星空忽然顯得寒冷,我終究要死了,我把最後的話留給他。
1948年11月11日
獄中筆記?完
☆、伊利亞斯
遣詞造句,以這種你所熟悉而我不擅長的方式來紀念你,你必會揶揄我的生澀,而我從中想象你的笑容。
【編者注】
這是加蘭先生為他的朋友伊利亞斯?阿本德羅特寫的悼文。
在蘭斯貝格的死牢裡,他們接到了日期相同的絞刑執行書,他們在這個“找不到任何一棵自由的樹木”的監獄裡度過最後一夜,在長達十年的相識後,第一次相擁而眠。
我不知道他們是否也約定共同面對死亡,如果有過,那麼它將成為加蘭一生中屈指可數的爽約。事實是加蘭的絞刑延期執行,但他並不知道先他一步被帶出囚室的伊利亞斯已經被釋放。筆記在11月下旬後留下大段空白,直到第二年冬春之交才又零散地記錄了一些不相干的事,當中沒有任何關於伊利亞斯的詞句。直到1952年出獄,他才重新翻開筆記,在最後幾頁寫下這則悼文。
【原文】
此刻我理解了詞彙和語言的差距。如果有必要,我自信能夠把德語大字典背下,但那對於我將要表達的意旨毫無幫助。過去的時光在被經歷後會清晰地記入腦中,然而別有一種事物是不成形、不具像,因而無法描摹的。人們稱它為感情。其定義的模糊性讓人無所適從,如果必要用它來形容我和伊利亞斯的關係,那麼它在剛剛萌生時,就被生死割裂得蕩然無存。
今天當我寫著這些話時,心境未嘗不輕鬆。尚未成形的感情在初生時就走向死亡,伊利亞斯不在了,我得以依照一己意願將這段關係蓋棺定論。
十年前我們就在一起,白天干自己的工作,晚上在一起消耗單身漢的晚間時光。那時我是書報審查專員,伊利亞斯的社論經過我的手,總是被刪去大段。晚餐時他舉著叉子,挑釁似地猜我是否真的會不顧情面,把他塞進集中營。我們之間的誤會直到帝國覆滅時才有所緩解,但我記得他把袖子輕輕挽到肘部,光著小臂做飯的樣子。
在蘭斯貝格,我們卸下社會角色,以自我的身份生存。我在他凝望阿爾卑斯餘脈的目光中讀到了某種固執,他或許也讀懂了我。但我們沒有逾越那條界,直到死刑將至的那個夜晚。
那天我們坐在沙地上,看著傍晚過後逐漸變黑的天空。伊利亞斯笑稱我身上有老德國的味道,我霍然站起來,強調自己才剛剛23歲。'1'在等待死亡的最後一夜,我們以囚徒的身份坐在一起,曾經堅持的信念已成非法,只有私人友誼未遭責難。我在他身邊,想象著他的領口有菩提樹的香氣。我一側身吻了他。
愛情乍生乍滅。我呼吸他的氣息,用手臂將他勒緊,心跳像時間一樣聲聲流逝,我們的絕望與嘆息,都將在天亮的時候隨著塗油的絞索繃直而被生生扯斷,想到這裡,我更深地嵌入他。
伊利亞斯說,我們是太虛無了才擁抱,或為了轉化臨死的恐懼。但這無法解釋他在過後抱著我,梳理我頭髮的動作。夜晚的腳步飛快,窗外現出模糊的青灰色,獄守敲了門。我們整好衣衫,面對卑瑣的命運之神不發一言。
他走出牢房,消瘦的身影在斜射光下被拉得很長,形成一個巨大的驚歎號。我再也無法聽這位哲學系的傢伙充滿機辯的感嘆:我們的關係必須在愛情之外另立名目。
是的。我擁抱的是在他的家裡度過的傍晚、冬天壁爐前的談笑風生、夏天推開窗戶時市區的暑熱。但既然世界上所有的物質本來都沒有名字,那麼給它貼以標籤就不會影響它原本的屬性,某段關係及其始末也是如此。
——伊利亞斯,我想要你。
現在所有表白都已太晚。物理意義的死亡並不阻止精神世界的毀滅,但它仍然剝奪了兩個靈魂間交談、理解、相愛的權利。在監獄裡我找不到任何一棵自由的樹木,我在將死時緊緊擁抱同伴。現在我重獲自由,但內心用以存放溫情的一隅,卻因為他的死而永遠禁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