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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海水拍打著堤岸發出含混不清的堆疊聲響,進撲然後退卻,組織新一波的攻擊。空氣中滿是鹹澀的海腥氣。
此時是深夜十一點,天地之間是一片蒼莽的鉛灰。因為是秋季,天空理應會比以往幾個季節顯得更開闊也更乾淨一些,但在這個地方卻看不清楚,因為霧。
由海水蒸發或是別的什麼原因形成的海霧瀰漫了整個村子,它們將村莊團團包圍,也將這裡的陸與海以極其迷幻的方式連線在一起,使得行走其中的人們常常難以分辨哪裡是水,哪裡又是路。
但這對於他來說就無關緊要。此刻他一手提著一個吊桶,另一手拿著一盞風燈正行走在霧氣瀰漫的小道之上。因為濃溼霧氣的包圍,他的頭髮已經被徹底浸透耷拉在了額上,手中的風燈僅能照亮前方几步的距離,但他依舊走得極之穩妥。
他已經在這條路上這樣走了幾年了,哪怕閉上眼睛也能找到方向。
他就這樣在這個萬籟俱寂,僅有海潮濤聲的半夜獨自一人出了村口,熟門熟路地沿著一條曲折的小徑向西北拐去。最開始還是水泥路面,後來就變成了古舊的磚石道路。
飽潤了海霧的石塊滑膩又冰冷,踩踏其上時甚至讓人懷疑是否踩上了水蛇溼冷的背脊!
他沿著這條小徑曲折向上,越靠近目的地,濤聲便越發清晰,而迷霧也就隨之變得越重,很快,就連風燈也幾乎失去了作用。
他就在這個時候停了下來。
一陣海風忽而吹過,為他撥開迷霧,在他的眼前頓時出現了一個黑漆漆的龐然大物。
那是一座看起來幾乎高聳入雲的石造古燈塔,經年風吹日曬的剝蝕,使得塔身外灰黑色的臺座牆面產生了不少開裂,石灰泥剝落,露出了裡頭斑駁的磚體,溼漉漉的青苔就東一塊西一塊地貼在那些古舊石磚的表面,像一個人臉上貼著的一塊塊遮掩缺陷的狗皮膏藥。
他掏出口袋裡僅為他所有的鑰匙,熟門熟路地開啟面前的木門。門軸因為前些日子新增過潤滑油,滑動得毫不費力,但被溼氣泡脹了的門扇就給他添了一點麻煩。他花了點力氣,才將門完全開啟。塔裡面是個純黑的空間,他走進去,將一直提著的鐵皮桶放下,然後闔上門,打算落鎖,可就在那一刻,他忽然聽到了一個奇怪的聲音。
「啪嗒啪嗒」,好像是被海潮捲上岸的魚類在瀕死關頭掙扎,以尾鰭拍動地面的聲音,「啪嗒啪嗒」,又好像是有個人在行走中不斷踩踏淺水窪所發出的聲響。
是哪一種?
他疑惑地側耳傾聽。
「啪嗒啪嗒」,那聲音似乎就在門外不遠的地方響起,並且還在逐漸靠近。他將闔起的門重又開啟,戒備地向著外面張望。迷霧又再合攏了厚重的簾帷,外界靜悄悄的,只有海潮濤聲經年不歇。
「有誰在嗎?」他喊了一聲,沒有人給他任何響應,看起來是他聽錯了。
他關上門,小心地落了鎖,這次沒有再聽到那奇怪的聲響。
「果然是聽錯了。」他想,將風燈掛到了底層的掛鉤上。
昏黃的燭光照耀出塔身內的大致景象。這最底層的空間十分寬大,但幾乎沒有什麼擺設,除了一道螺旋向上的石梯,便只有近門處的一套陳舊桌椅及一個老式儲物櫃。他從櫃子裡取出毛巾擦了擦頭髮和臉,然後彎下腰揭開了鐵皮桶蓋,隨之,一股濃郁的芬芳便飄了出來。
說不上來是什麼味道。像是果實成熟的芳香,又像是傍晚鄰家的煙囪裡冒出的飯菜香氣,但那桶中所映照出來的只是一汪琥珀色的液體,是燈油。
他取下燈罩,在燭火上點燃了火摺子,然後提起桶開始爬樓。塔壁上每過一截便有一個嵌進壁中的燈臺,他用鐵勺從桶裡舀了燈油,挨個小心加入到那些燈臺之中,跟著用手裡的火摺子點燃。燭火「啵」的一聲跳起來,散發出黃色明亮的光,也映照出他一個大大的影子。
他沿著螺旋階梯盤旋向上,一一為那些燭臺新增燈油,隨後將之點燃。黃色的燭光隨著他的步伐盤旋向上,若從視窗看進來的話,大概就跟有根明黃色的帶子緩緩纏繞住了整座燈塔一樣。最後,他來到了塔臺頂部的發光部分,燈籠室。
這真的是一座很老很老的燈塔了,所以完全沒有現代化的電力裝置,有的只是塔臺中心一口碩大中空的石砌燈座,燈座中盛著的燃燒物提供光源,手搖機械裝置用來調節透鏡的位置,將光線聚焦並向外界輻射出去。
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距離凌晨還有十分鐘的時間,過了今夜,他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