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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的。”他恍然驚醒般抬起頭,瞳裡竟有不及散去的水氣。
我笑了笑,佯作沒看見,繼續低頭吃湯。
他也在吃,邊吃,還不斷在說好甜,好甜。
是的,好甜,唇齒留甘。只可惜天明之後,再不知何日能嘗。
時間點滴漏去,大家不言不語,都在低頭慢慢細吃,如此小心翼翼,彷彿誰都不願改變這刻時分。忽然,幾聲咳嗽打破了這段寧靜,我抬頭,發現那傢伙竟被嗆到了。我忙去拍他的後背給他順氣。大牴觸動了傷口,他緊緊皺起眉頭。
我問他如何,他搖頭說沒事,可攥著我的手,一直沒放開。
“師傅,我……我捨不得你。”
我怔了一下,然後只是輕輕點頭,“知道。”
“師傅,這一別,楓兒不知何時能回,也……也不知能不能回!”他抬起頭,竟有淚水凝在眼角,卻被他死忍著不許往下掉。
而我,只是依舊不斷點頭,不斷地說“知道”。
知道,知道,一切我已經知道,無需你再說出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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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當空,整幅大地瀉滿銀霜,如同一面大鏡,將月宮灑落凡塵的冷澈之光,又送回天上——帶上了人間悲歡離合的唏噓。
嘆,蒼穹遠遠。訴,世事茫茫。
一罈屠蘇酒,撕開封口,酒氣四溢。這是用“七情”浸製的屠蘇,醇香卻甘烈,還透出濃濃的藥材味兒。
其實楓兒的身體並不適宜沾酒,我亦酒量不濟,但我們卻一直在喝,從淺酌到豪飲,似乎已忘了時辰,忘了分量。只因他說「若今夜不斟,明日杯中,已再不是這輪明月了。」
不負此月,不負此年。於是我們都心照不宣地放縱,誰都沒有說出口,只是一盞接著一盞地喝,彷彿缺了這些酒氣,便喪失了存在的勇氣。
“師傅……你是不是說過,無論我到哪裡,你都是我的師傅嗎……”
我們並肩坐在地上,他轉動手中杯盞,兩頰緋紅,目光迷離。
我拽過酒罈,斟了一碗,凝視著杯中琥珀般的漿液:
“你也說過,此生只有我這一個師傅,就算我不認你,你也是我的徒弟。”
言畢,仰頭一飲而盡。藥材苦澀,烈酒燒喉,真不明白自己怎就痛喝了一夜。
“知道麼?”他染著酒氣的聲音又在耳邊傳來,非常的近,卻竟毫不含糊,“中箭的那一刻,我突然好想知道師傅在幹什麼,我不斷警告自己不能死,有人……有人等著我回去燒那頓年飯。在將軍府養傷的日子,也只盼著快些回到山裡,日日夜夜都想,擔心這傷能不能支撐到回家,當龐將軍說……”
“好了,已成定局,別說了。”
不知何故,我不願聽,將他的話打斷。他卻不知是醉意朦朧,還是任性頑固,開啟了話匣子便不打算停下:“記得我第一次下山,回來後看到師傅那喜不自禁的表情,我有多開心。不過這次真的要走了,卻想不到是那麼平靜,平靜得……平靜得讓人難受!師傅你知不知道,其實我好想聽你說一句挽留的話。我知!我知道……”他做了個阻止我說話的手勢,“我知道你不會說這些膚淺俗氣的話,但,但我真的只想要那麼一句,一句可以讓自己刻骨不忘的話!然後帶著它離開這座大山,闖蕩天下,可以讓我在戰場拼殺時,別忘記留戀紅塵!”
他說完,將手中碗酒一飲而盡,然後痛苦地閉上眼睛。
摔出去的瓷碗,兀自滾了一圈,孤零零扣在地上。
“楓兒……”
我轉頭看他,覺得自己的視線也不再清晰,只朦朧間,看見他睜開了眼,正視著我:
“楓兒是真的喜歡師傅的,幼時是這樣,現在……依然沒變!”
我陡然一震,腦海當即回閃起四年前那一晚。醉了,真的醉了,而且這次竟然都醉得厲害……
我踉蹌而起,走到窗前一手推開窗,希望冷風可以吹散這一室混沌。
冷冽的風當即撲臉而來,撞進屋內,卻一下子滅了案上的燭燈,四周驟然暗下!幽涼,可異常明亮的月色,瞬間成了唯一主宰。
我拍了拍額頭,緩減重重的暈眩感,然後回身想去點燈,身體卻猛然一傾,被忽然撲來的人撞倒在地!
我仰躺在冰冷的地面,那人高高在上摁著我雙臂,明亮得有些妖異的月光灑落在他背上,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知道,此刻自己卻是完全暴露在他眼前!
“落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