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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地明白過來什麼。
程家本就不富裕,年前他娘又生了小弟,小弟生得艱難,致使他娘產後一直虛弱得下不了床,這樣一來,家裡少了一個能幹活的壯勞力,還多了個得整天吃藥的藥罐子,本就不富裕,一時間更加捉襟見肘。
今年年景不好,幾個月沒下一滴雨,眼看著就是顆粒無收的一場大荒,兄弟三個……恐怕是要養不起了。
大郎知道父母是怎麼想的,他自己學徒已有一年半,再過上一年半載,就能讓家裡見著回頭錢,是程家未來的指望,而小弟尚在襁褓之中,做爹孃的自然萬萬割捨不下,也就只剩下一箇中間的二郎,純屬多餘,留著也沒什麼用,如果能打發給過路的道士領去修仙,倒也是個去處。
修成了,是老程家墳頭長草撞了大運,修不成也沒什麼,讓他跟了別人去,走江湖也好,招搖撞騙也好,有飽飯吃,能長大,就算是出路。
木椿真人和程家鼠目寸光的當家人一來一往,很快談妥了這筆“買賣”,真人留下了一錠碎銀,他們一手交錢,一手交人,程二郎從此更名程潛,這天下午,他就要斬斷塵緣,跟著師父啟程上路。
大郎跟他這二弟差了幾歲,平時在一塊也沒什麼話好說,並不算十分親密,但二弟從小懂事,不哭不鬧,也從不惹是生非,衣裳撿大哥的剩,吃喝都讓著更小弟與病娘,唯有幹活一馬當先,從無怨言。
大郎嘴上不說,心裡是疼他這個弟弟的。
可有沒辦法,家窮,養活不起,還沒到他程家大郎頂門立戶的時候,大事小情,他說了一概不算。
再怎樣,那也是親骨肉,能說賣就賣麼?
大郎越想越不是滋味,有心拿大鐵勺將那老騙子的腦門拍出個坑來,可思前想後,到底沒敢——話說回來,他要是真有這個魄力,也不必跟著人學徒跑堂了,打家劫舍豈不更能財源滾滾?
對爹孃的打算和大哥的鬱結,程潛並不是完全的懵懂無知。
他算不上早慧,與那些什麼七歲成詩,十三拜相的神童無法相提並論,只是普通程度的心眼多。
爹起早貪黑,大哥披星戴月,娘眼裡放了大哥和小弟,就放不下他了,因此在程家,雖然沒人打他罵他,也沒人拿他當回事,這些程潛心知肚明,他也天生識趣,儘量不聒噪討人嫌,有生以來幹過的最出格的事,也不過就是爬老童生的大樹,聽一耳朵狗屁不通的聖賢書。
他兢兢業業,勤勤懇懇,把自己當成個小跑堂、小長工、小傭人——只是不當個兒子。
程潛不大知道做兒子是什麼滋味。
小孩子本該多嘴多舌,上躥下跳,但程潛既然不是兒子,自然就沒有多嘴與調皮的特權,他心裡有話,一概忍著不吐露,長此以往,話不能四散在外,只好鋒芒向內,在他小小的胸口中戳出了好多坑坑窪窪的心眼子。
胸有雨打沙灘的程潛知道,爹孃這是把他賣了,他心裡卻有點詭異的平靜,彷彿是早料到有這麼一天。
臨行,程潛那病秧子娘破天荒地下了床,顫顫巍巍地將他叫到了一邊,紅著眼眶塞給他一個小包裹,裡面放著幾件換洗衣服並一打發麵餅子,衣服不必說,依然是他大哥穿不了改的,餅是他爹頭天后晌連夜做的。
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他娘看著他,忍不住將手伸進袖口掏了掏,程潛見她哆哆嗦嗦地摸出了一吊銅錢,那坑坑窪窪、顏色晦暗的銅錢突然將程潛冷漠的心絃微微撥動了一下,他像只凍僵的小獸,在冰天雪地裡聳動鼻尖,嗅到了一點孃的味道。
可那一吊錢也被他爹瞧見了,男人在旁邊重重地咳嗽了一聲,他娘只好又含著眼淚將那吊錢揣了回去。
於是孃的味道如鏡花水月,忽悠一下,沒有容程潛聞個真切,就再次煙消雲散了。
“二郎來,”他那沒滋沒味的娘拉了程潛的手,將他領到了裡屋,走了沒有兩步路,就呼哧帶喘了起來。
她疲憊地找了一條寬板凳坐下,指著屋頂上吊著的小油燈,有氣無力地問道:“二郎,你知道那是什麼?”
程潛漠然地抬頭看了一眼:“仙人長明燈。”
這貌不驚人的小燈,是他們老程家的傳家之寶,相傳是程潛太奶奶的嫁妝,巴掌大的一盞,沒有燈芯,也不用燈油,古樸的烏木底座上刻著幾行符咒,它就能自行發光,長長久久地照亮那一尺見方的地方。
不過程潛老也想不通,這破玩意掛在這,除了夏天招蟲子之外還有什麼用途?
不過既然是仙器,也不必有什麼實際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