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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巡酒畢,司馬炎又道:“今夜朕算得上是東道主,當傾其所有,與諸位盡情取樂才好。然膠池地處偏僻,便是有最好的庖廚,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不能讓諸位食指大動,實為憾事。幸得備有美酒佳釀,願能搏諸君一笑。”
這話招來一派節制的笑聲。先時,君與君相互敬酒,臣與臣則兩兩相勸,上下皆一板一眼。然酒過五巡,鼓瑟吹笙,又有美姬翩翩起舞,那些個禮數便被拋到九霄雲外,場面由此熱鬧起來。
可憐嬴湄被安置在極偏僻的席位,便是有心想找人搭訕,旁人亦無暇理她。百無聊賴中,她只好左顧右盼,以觀察人物為樂。
忽的,一陣優美的笛聲飄然襲來。它似乎來得很突兀,卻又那麼超然,全不在意滿堂的喧囂,依然故我的吹著。
嬴湄被吸引住了,禁不住傾著耳,用心聆聽。恍惚中,只覺月光穿透瓦縫,扯成一絲一縷,溫柔的包裹起孤獨的心。一曲聽罷,她心仰系之,迫不及待的想尋找吹笛者。抬頭,轉眸,這才發覺滿座的人如她一般,都是心醉神迷的樣子。
率先開口的人是蒙政,但見他以手支著下巴,瞅著司馬炎:“晉君,你不單有佳釀迎客,還有佳人娛情。所謂神仙生活,也不過如此!”
“哦,那就請佳人出來,當面再吹一曲。晉君,你看可好?”楚君也來了興趣,探首看向司馬炎,滿面含笑。
司馬炎笑答:“此等雕蟲小技既然能入得諸位之耳,那朕就借花獻佛了。”言罷,他輕輕拍了拍手。
不一會,御座後的帳縵內傳來叮叮噹噹的環佩聲——想見得出,來者定系女子。在場的人礙於禮制,不敢伸長脖子,然翹首以待的心情絲毫不減。
果不然,帳縵內轉出一位娉婷嬌柔的大美人。美人手裡拿著一支竹笛,她並沒有濃妝豔抹,不過是淺雲錦袍配杏色羅裙,頭上除了三兩根玉釵,惟在雲鬢下簪著幾朵素色絹花,正合了晉國“素色見仙姿”的高雅格調。此女肌膚勝雪,明眸皓齒,盼顧間,別有一種不勝嬌羞的模樣,直將在場的多數男人看得神魂顛倒。
嬴湄固然沒有神魂顛倒,可瞪直的眼珠,許久都無法轉動:故人,居然又是故人!
這妙笛無雙的佳人,不正是八年前,她在波陽郊外搭救的可憐女娃宋緯麼?還以為她早就嫁作人婦,生兒育女;卻原來,竟是被司馬炎收在宮裡,充作伶人……兜了個大圈子,她終究走上了和其師一樣的路……
“諸位,這就是適才吹笛的人,她乃朕的梨園樂營將宋緯是也。”司馬炎說到這裡,轉向宋緯,柔柔一笑:“宋樂營,等會可有新曲吹奏?”
宋緯款款施禮,軟語曰:“回陛下,今日無新曲,倒有一支舊曲應情應景,妾身想吹奏它,不知可否。”
“哦,是哪一曲?”
“回陛下,是《春江花月夜》。”
司馬炎的目光飄向殿外,瞧著灑在臺階上的皎皎月光,緩緩點頭:“好,今夜恰有明月,雖是春寒時節,卻暗香浮動——定是別處的早梅盛開得好,芬芳隨風潛來。咱們今夜聚宴處,恰在潁水河畔——這春色、江水、鮮花、明月、靜夜,真是一字不少,一景不減。好,就這曲吧。”
聞言,宋緯又施一禮,端坐在宮女送上來的凳子上。她尚未吹奏,大殿外便魚貫而出兩列花枝招展的舞伎。兩旁的各國朝臣,早就見慣了笙簫歌舞的場面,可從沒見過單憑一支笛管便可指揮舞蹈的夜宴,心裡大是新奇,不由得面含微笑,都有些等不及了。
宋緯將竹笛放於唇邊,垂了目,玉指輕移,笛音緩緩而起。這笛聲,明明近在咫尺,卻空朦渺遠,似天外傳來。眾人只覺得迷離恍惚,仿若站在茫茫江上,看著江潮連海,月共潮生。那一種舒暢,似憑馮御風,渺渺然羽化而登仙。
隨即,舞伎們甩開水袖,踏著幽美恬靜的笛音,翩然曼舞。她們雖朱唇不啟,歌喉不作,但在其輕旋的柳腰玉臂裡,月瀉花樹,如雪流霰。更兼笛聲婉轉起伏,蕩盡世間的五光十色,任是再弩鈍冥頑之人,亦怦然心動,沉心如醉。
漸漸的,笛聲幽怨,越吹越低,似殘月西落,花墜幽潭,春光老矣……
眾人陡然夢醒,不覺瞪大了眼,可能抓住的,不過餘韻嫋嫋,徒留悵惘而已。
滿堂寂寂,鴉雀無聲。許久後,一個聲音喟然嘆曰:“此笛哪是人間可留,實乃仙曲也!孤等何其幸運,居然能聽聞此曲。甚哉妙哉!”
宋緯抬眼一望,原是燕帝發話,忙持笛站立,嬌羞答曰:“妾身陋曲,哪當得起燕帝謬讚,沒的玷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