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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房越遠,一邊尋找白蘑菇。那年夏天這種蘑菇多極了,我在一旁插上標記,等著以後同任妮亞一道來採。和風習習。我看到任妮亞和她的母親身穿淺色的節日衣裙,從教堂裡回來,任妮亞一手壓著帽子,大概怕被風颳掉。後來我聽到她們在涼臺上喝茶。
我這人無牽無掛,而且總想為自己的閒散生活找點藉口,所以夏天我們莊園裡的節日早晨總是格外誘人。這時鬱鬱蔥蔥的花園裡空氣溼潤,露珠晶瑩,在晨曦的照耀下,萬物都熠熠生輝,顯得喜氣洋洋;這時房子附近瀰漫著木犀花和夾竹桃的香味,年輕人剛從教堂裡歸來,在花園裡喝著茶;這時人人都穿得漂漂亮亮,個個都興高采烈;這時你再知道,所有這些健康、飽足、漂亮的人,在這漫長的夏日可以什麼事都不幹--在這種時刻,你不由得想道:但願一輩子都能過上這種生活。此刻我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在花園裡漫步,準備照這樣無所事事地、毫無目的地走上一整天,走上一個夏季。
任妮亞提著籃子來了。看她臉上的那副表情,彷彿她早知道或者預感到會在花園裡找到我。我們一塊兒採蘑菇,聊天。當她想間我什麼時,就朝前走幾步,這樣好看清我的臉。
“昨天我們村裡出了奇蹟,”她說,“瘸腿的佩拉吉婭病了整整一年,什麼樣的醫生和藥都不管事,可是昨天有個老太婆嘀咕了一陣,她病就好了。”
“這算不了什麼,”我說,“不應當在病人和老太婆身上尋找奇蹟。難道健康不是奇蹟?難道生命本身不是奇蹟?凡是不可理解的東西,都是奇蹟。”
“可是,對那些不可理解的東西,您不覺得可怕嗎?”
“不怕。對那些我不理解的現象,我總是精神抖擻地迎上去,不向它們屈服。我比它們高明。人應當意識到,他比獅子、老虎、猩猩要高明,比自然界的一切生靈和萬物都要高明,甚至比那些不可理解、被奉為奇蹟的東西還要高明,否則他就不能算人,而是那種見什麼都怕的老鼠。”
任妮亞以為,我既然是畫家,知道的東西一定很多,即使有些事情不知道,多半也能琢磨出來。她一心想讓我把她領進那個永恆而美妙的天地裡,領進那個崇高的世界,照她看來,在那個世界裡我是自己人,她可以跟我談上帝,談永生,談奇蹟。而我不認為我和我的思想在我死後將不復存在,便回答說:“是的,人是不朽的,”“是的,我們將永生。”她聽著,相信了,並不要求什麼論證。
我們朝房子走去,她突然站住了,說:
“我們的麗達是個了不起的人,不是嗎?我熱烈地愛她,隨時都可以為她犧牲我的生命。可是請您告訴我,”任妮亞伸出手指碰碰我的袖子,“您說說為什麼老跟她爭論?為什麼您動不動就生氣?”
“因為她是不對的。”
任妮亞搖搖頭表示不同意,眼睛裡閃著淚花。
“真是不可理解!”她說。
這時,麗達剛好從什麼地方回來,手裡拿一根馬鞭站在臺階附近,在陽光的照耀下更顯得苗條而漂亮。她正對僱工吩咐些什麼。她匆匆忙忙,大聲說話,接待了兩三個病人,之後一臉認真、操心的神色走遍所有的房間,一會兒開啟這個立櫃,一會兒又開啟另一個立櫃,最後到閣樓上去了。大家找了她好久,叫她吃午飯。等她來時,我們已經喝完湯了,所有這些細節不知為什麼我至今都記得清清楚楚。整個這一夭雖然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回憶起來卻栩栩如生,令人歡欣。午飯後,任妮亞埋進深深的圈椅裡又看起書來,我又坐到臺階的最下一級。大家都不說話。天空烏雲密佈,下起稀疏的細雨。天氣悶熱,風早就停了,彷彿這一天永遠不會結束。葉卡捷琳娜·巴夫洛夫娜也到涼臺上來了,她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手裡拿著扇子。
“啊,媽媽,”任妮亞說,吻她的手,“白天睡覺對你的健康是有害的。”
她倆相親相愛。一人去了花園,另一人必定站在涼臺上,望著樹林呼喚:“喂,任妮亞!”或是“媽媽,你在哪兒呢?”她倆經常在一起祈禱,兩人同樣篤信上帝,即使不說話,彼此也能心領神會。她倆對人的態度也一樣。葉卡捷琳娜·巴夫洛夫娜很快就跟我處熟,喜歡我,只要我兩三天不去,她就會打發人來探問,我是不是病了。跟蜜修斯一樣,她也讚賞地觀看我的畫稿,絮絮叨叨地、毫無顧忌地告訴我發生的事,甚至把一些家庭秘密也透露給我。
她崇拜自己的大女兒。麗達向來不對人表示親熱,只說正經的事。她過著自己獨特的生活,在母親和妹妹的眼裡,是個神聖而又帶幾分神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