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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暗暗思量非姐姐這樣的女子是決計不娶的,縱然不是為了郎才女貌,也願意為那份天資麗質而苦覓終生的。
畢業前夕,回了一次家。我與姐姐見面,竟然相對無言。這情形多少有點尷尬的,至今想起來也不過平添了幾分落寞。事後我聽姐姐在隔壁跟媽說差不多認不出弟弟,讀了幾年書想不到就恁地俊起來了。我說不清有一種怎樣的感覺,雖然在學校裡也偶然照照鏡子的,卻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個“俊”法;只有一點卻明白不過,我這雙薰染了墨馨書香的眼睛已變得過於苛刻了,幾年少聚,總覺得姐姐身上少了些什麼,是這明澈的眼睛太過坦白?還是那璀璨的笑容缺少溫婉?我一下子理屈詞窮起來,那感覺欲辯忘言,如梗在喉,後來帶著隱隱的負罪感,我還私下參閱了姐姐姑娘時的玉照,所有的心得也大抵如此。於是,一尊偶像的毀滅使我陷入了深深的迷惘——姐姐,你就一點也不瞭解索黑爾·於連,還有渥倫斯基?這樣要求一個做工的姐姐似乎不太公平的。但和姐姐的這一次晤面,使我發現自己真正地長大了,有了一種文化人的自信和自得,便習慣用一種君臨的眼光去睥睨交臂而過的美男美女;有時從故紙堆裡參了禪出來,也少不了為忙忙碌碌、蝸居市井的飲食男女們徒作惋嘆。
而且,這在我的生命史上無疑是值得大寫特寫一筆的,因為回校不久,我突然發現自己原來早已深愛著班裡的一位長相平平、氣質淡淡的女孩子,一下子覺得她“平”到好處,“淡”得有味,就一頭扎進去,少不了琴瑟唱和,信誓旦旦,似乎幾經曲折,幽徑度盡,眼前豁現心儀已久的桃源淨土,瘋狂和執著就自不待說了。
她比我大六歲,便是我以後的妻子。
我的妻子脾氣特好,性格像春日流水一樣溫和宜人。說起這一點,許多過從密切的文朋詩友無不摻和著一絲酸溜溜的妒意,極言鼓吹她的“賢德”。我頗得意,吃喝拉撒全不用操心,心血來潮就塗鴉幾篇自鳴得意的“傳世大作”,騙取幾元煙錢,雲海霧沼裡便極少記起我的姐姐了。
那次家裡捎來信,說姐姐病得不輕,就偕了妻急急趕去探視。姐姐因在廠子裡挺著“趕三班”,患了貧血,似乎很礙事,已是弱不勝衣了。我無論如何也不忍把姐姐病中的面貌加以描述,這於我是一種心靈上的刑罰;於讀者,也無疑會因為一個不相識女子的美麗的隕喪,而有些頹喪的。美麗就像是露珠,它被人們用太陽一樣毒辣的目光烤蒸了,被生命代謝中秋風一樣肅殺的病魔無情搖落了,再度拾起,能有什麼?對別人,包括對妻子,我從此不再提起姐姐姑娘時的美麗印象。面對幸與不幸像風雨一樣飄搖的人生,我只願把更多的悟性貼近對生活況味的心靈體驗上:妻子賢良,日月寧靜,自己不是時刻生活在美的福祉裡嗎?“家有美妻,焉復何求”,我只祈求萬能的上帝對姐姐能有對我一樣的公平賜予……所幸經年之後,姐姐的病有了轉機,並能支援著工作了。我去看她時,正趕上她加班。一路尋問,進入姐姐所在的車間,一眼就見她像臨風玉樹般佇立在機頭,手裡嫻熟地操作著,一邊透地四面圍合的噪音一聲聲向跟班的姐妹們發出指令。一束束綿紗在無數根纖纖玉指裡穿梭,頃刻間便有一道道棉布像瀑布一樣噴湧而出。
姐姐頭上斜斜地戴著一頂蘑菇形工作帽,腦後的髮髻挽得低低,新愈後顯得蒼白的臉被身邊的工作指示燈映出一抹蒼涼的淡紅。我不禁注意起姐姐的神情,心裡驀然為之一動:她雙目專注,左右顧盼,冉冉轉動的明眸含蓄著寧靜,同時有著更多自信和持重的光芒,這目光就像氣功師的氣場把整個作業流水線嚴嚴地籠罩了……我第一次發現,姐姐身上竟透出從未感覺過的動人美麗,而在這令人驚絕的美麗面前,是任何男人女人,婦孺嫗翁都要傾倒的啊!當時喜歡的心簡直呼之欲出。我猛地覺得生活並沒有薄待姐姐,她原來也有著屬於自己的一方明麗天空,一片播種歡樂的沃土!不錯,姐姐也許缺少名媛淑女們的風韻雅意,但她用心生活著,用屬於人類的雙手貼近著、創造著生活,因而美在實處,也美到極致了。忽然想起中學時讀過的一篇課文——《工作著總是美麗的》,慢慢反芻上來,便一下子覺得深刻地了悟了人生。
回家與妻談起此行的心得,妻微笑不語。——在這短暫的沉默裡,我發現妻已蒼老了許多。眼前便躍出妻於簞中謀食,灶前做羹的情形,心裡驀地浮上一絲愧疚與辛酸。
“我已經老了。”
“不,你仍然美麗……真對不起呀,結婚這些年,我都快變成美的看客了。”
妻把我的手攥得緊了,眼角里溢位一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