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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去的衣服,都還來了。
“三毛,還你衣服,謝謝你!”
“洗了再還,現在不收。”
每天早晨,我就是不鋪床,我把什麼髒東西都丟在地上,門一摔就去上課,回來我的床被鋪得四平八穩。
以前聽唱片,我總是順著別人的意思,從來不搶唱機。那次之後,我就故意去借了中國京戲唱片來,給它放得個鑼鼓喧天。
以前電話鈴響了,我總是放下書本跑去接,現在我就坐在電話旁邊,它響一千兩百下,我眉毛都不動一下。
這個宿舍,我盡的義務太多,現在豁出去,給它來個孫悟空大鬧天宮,大不了,我滾,也不是死罪。
奇怪的是,我沒有滾,我沒有道歉,我不理人,我任著性子做事,把父母那一套丟掉,這些鬼子倒反過來拍我馬屁了。
早飯我下樓晚了,會有女同學把先留好的那份端給我。
洗頭還沒擦乾,就會有人問:“我來替你卷頭髮好不好?”
天下雨了,我衝出去淋雨,會有人叫:“三毛,親愛的,快到我傘下來,不要受涼了。”
我跟院長僵持了快一個月。有一天深夜,我還在圖書室看書,她悄悄地上來了,對我說:“三毛,等你書看好了,可以來我房間裡一下嗎?”
我闔起書下樓了。
院長的美麗小客廳,一向是禁地,但是那個晚上,她不但為我開放,桌上還放了點心和一瓶酒,兩個杯子。
我坐下來,她替我倒了酒。
“三毛,你的行為,本來是應該開除的,但是我不想弄得那麼嚴重,今天跟你細談,也是想就此和平了。”
“賣避孕藥的不是我。”
“打人的總是你吧!”
“是你先冤枉我的。”
“我知道冤枉了你,你可解釋,犯不著那麼大發脾氣。”
我注視著她,拿起酒來喝了一口,不回答她。
“和平了?”
“和平了。”我點點頭。
她上來很和藹地親吻我的面頰,又塞給我很多塊糖,才叫我去睡。
這個世界上,有教養的人,在沒有相同教養的社會里,反而得不著尊重,一個橫蠻的人,反而可以建立威信,這真是黑白顛倒的怪現象。
以後我在這個宿舍裡,度過了十分愉快的時光。
國民外交固然重要,但是在建交之前,絕不可國民跌交。那樣除了受人欺負之外,建立的邦交也是沒有尊嚴的。
這是“黃帝大戰蚩尤”第一回合。勝敗分明。
我初去德國的時候,聽說我申請的宿舍是男女混住的,一人一間,好似旅館一樣,我非常高興。這一來,沒有舍監,也沒有同房,精神上自由了很多,意識上也更覺得獨立,能對自己負全責,這是非常好的制度。
我分到的房間,恰好在長走廊的最後第二間。起初我搬進去住時,那最後一間是空的,沒幾日,隔壁搬來了一個金髮的冰島女孩子。
冰島來的人,果然是冰冷的。這個女人,進廚房來做飯時,她只對男同學講話,對我,從第一天就討厭了;把我上上下下地打量。那時候流行穿迷你裙,我深色絲襪上,就穿短短一條小裙子;我對她笑笑,她瞪了我一眼就走出去了。看看我自己那副德性,我知道要建交又很困難了,我仍然春風滿面地煮我的白水蛋。
那時候,我在“歌德書院”啃德文,課業非常重,逼得我非用功不可。
起初我的緊鄰也還安份,總是不在家,夜間很晚才回來,她沒有妨礙我的夜讀。
過了兩三個月,她交了大批男朋友,這是很值得替她慶幸的事,可是我的日子也開始不得安寧了。
我這個冰山似的芳鄰,對男朋友們可是一見即化。她每隔三五天就抱了一大堆啤酒食物,在房間裡開狂歡會。
一個快樂的鄰居,應該可以感染我的情緒。她可以說經常的在房內喝酒,放著高聲的吵鬧嘶叫的音樂,再夾著男男女女興奮地尖叫,追逐。那高漲的節日氣氛的確是重重地感染了隔著一道薄薄牆壁的我,我被她煩得神經衰弱,唸書一個字也念不進去。
我忍耐了她快兩三星期,本以為發高燒的人總也有退燒的一天。但是這個人的燒,不但不退,反而變本加厲,來往的男朋友也很雜,都不象是宿舍裡的男同學。
她要怎麼度過她的青春,原本跟我是毫無關係的,但是,我要如何度過我的考試,卻跟她有密切的關連。
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