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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法2
一時吃罷,瑪法和先生隨意說了幾句家常話,看天色也不早了,於是起身告辭,帶著我穿過甬道往老太太屋裡走去了。
出了門才發覺已是夕陽西下的光景了,窮廬門前點起兩隻大紅燈籠,我見門上已換上一對嶄新桃花塢門神,暗自滿意點頭。墜兒挑一隻亮瓦宮燈躬身走在我身側,瑪法在前方離著三步遠不緊不慢的走著,早春微風已見暖意,悠悠無聲吹灑過來,園中花木影影綽綽的投影下來,偶爾兩三隻歸巢鳥兒撲打翅膀飛躍樹梢,一時間更覺清幽。
我抬頭看著瑪法背影,瑪法身量高,長年操勞腰板略有些佝僂,腿也略有些羅圈,夜風中但見他清睿的輪廓,好像比前一年更加消瘦了。我暗歎,西風凋碧樹,本來耐得風刀霜劍的自古又有幾人,芳芳心底裡卻還是盼著我瑪法能氣死彭祖笑煞漢武,永遠這麼默默的看著芳兒才好。
一老一小緩步前行,前方來到一處轉彎角處,此面山牆開著扇鏤空花窗,正好對著園外接官廳的方向,一陣風颳來,依稀聽見有人高聲說話:“我和索中堂索老大人那是什麼交情,當年他老人家主持金殿傳臚,一身蟒袍玉帶那叫一個派,說出來你們還別不信,他老大人親手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呢,瞧瞧,那是多夠長臉的情形,唉吆吆,瞧瞧,到現在我這件官袍上的肩膀上還繡了只虎爪呢。”
我打窗下站定,聽著聽著,終是掌不住撲哧一樂,瑪法也是一樂,扭過頭來對視片刻,二人同時放聲大笑起來。
當今天子尚未親證,朝中事務繁雜,太皇太后體恤瑪法年事已高,特准散朝之後在府中接見各省進京述職官員。這份恩典合朝鮮有,瑪法感念皇恩浩蕩,敢不打點十二分的精神應對,至今已是三年有餘,每日只有兩三個時辰好睡,一晚一晚的秉燭熬夜,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我雖無知,只在一旁看著已覺痛心,瑪法一生剛正堅毅,當年在攝政王多爾袞面前一樣黑白分明不講情面,戎馬半世,心願高潔如明月,只把清輝灑人間,無奈世事紛繁造化弄人,於至高處越發孤寂不勝寒,朝堂上勾心鬥角的伎倆瞧多了,常常打心眼兒裡往外的疲乏。古人讚美大隱於朝的涵量,可看著知客亭裡每天求職問事兒的官員通宵達旦的等候,那藏著掖著,追名逐利的心還在其次,最可憎的,種種口不能言的齷齪,又往那裡尋得到一處隱居的清靜地兒!只有迫著自己掩鼻整息,打疊起百倍精神勉強應付而已。
看瑪法笑談在兩腳走獸之間,把一腔錚錚鐵骨都付與猙獰世事,每日以老邁之軀輔佐新皇支撐朝局,與奸佞之流周旋對峙虛於以蛇,這十年間更是被內部紛爭消磨得心力交瘁。眼看著額前的皺紋刀刻般的深重起來,在人前卻還有打疊精神裝點太平,將滿腹煩悶掩藏的一絲不現。想到此處,我笑著笑著,心口一陣兒酸涼,眼角竟不覺淌下淚來,趕忙矮身拿帕子悄悄點擦了去。
瑪法似無發覺,撫掌合胸痛笑了一會兒,微微有些氣喘,自捶著胸口繼續前行,我看著心焦,快走幾步來在瑪法身邊,我穿著花盆底兒也只到他胸口,抬頭看去,瑪法臉上猶自掛著笑容,氣色也還平和,不由心頭不由一鬆,像小時候那樣伸手扯著瑪法腰間佩著的荷包,並排前行起來。
瑪法向來待我親厚,雖自小有淳兒碉埔碧桃一併在書房讀書,惟我的國語是瑪法親授的。記得那時就如今日這般,我扯著瑪法的荷包,陪他園中信步閒遊,瑪法指點花草樹木一字一句教我國語,若學會了就賞了奶糖塊兒吃,學會後面忘記前面了瑪法也不惱,極耐心的一點一點從頭教起,走的累了,瑪法就把我扛在肩上,嘴裡喊著:“芳芳舉高高嘍,芳芳舉高高嘍。” 還有多少次自己不小心摔在地上,哭著滿地打滾賴皮非要瑪法抱,瑪法定會笑著抱起用鬍子扎我的癢癢,直逗得我破涕而笑……想著想著,竟舒服的彷彿守住了一盆爐火,火光融融間烤得人都化開了似的,通身溫暖的竟生出幾分倦意來。
若有幸,芳兒來生還能做瑪法的孫女,也如此刻這般陪伴左右,哪怕從此後寒夜孤燈,夜路深漫,人心叵測,又何懼之有!
想著想著,不覺口中輕念:“瑪法,若芳兒能一輩子不用長大,一輩子守在您身邊,該有多好。”
瑪法也不回頭,一邊負手前行,一邊說道:“這傻丫頭,從小就愛說些玩笑話,如今都是大姑娘了,怎麼還是如此淘氣?”
我扯著瑪法的荷包,碎步跟在他身後,朗聲接答道:“才不是玩笑話呢,芳兒說的可是心裡話。芳兒就是願意一直留在瑪法身邊,聽您講當年征戰時的故事,陪您談天說地,讀書練字,仗劍飲酒,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