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部分 (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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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幾乎慟倒,顏子睿臉上蜿蜒而下一線血淚,已凝成深赭,另一目卻乾涸了一般,見不到些許微光。
此情此景,饒是李世民平日裡與人唇槍舌劍不曾吃虧,卻也再說不出一個字來,勉力張了張口,空洞的聲腔似是喑啞幽絕,只有心房裡的痛楚如蔓生的蒿草密密匝匝纏覆周身,連呼吸都幾乎不能。
兩人便這麼四目相對,卻不知都看見了些甚麼,顏子睿臉上的悽絕比照著李世民神色的哀慟,天地慘淡,日月無光,在綠意盎然的春草地上如突兀的一陣倒春寒,應和洺水激流淘不盡的森冷血色與慘烈浮屍,便如同改換了歲月、扭轉了陰陽,百代更迭裡只剩下洪荒冰雪。
不知過了多久。
竟是顏子睿先開了口,面上居然還是笑的:“我送他們一程。”
李世民知曉,他說的是那些決堤而身死的唐軍,或也囊括了那些唐軍的餌兵與棄子。
“他們的血不白流,”李世民把顏子睿再度擁在心口,“我會——”
“封妻廕子,加封族人。”顏子睿截過話茬,道“我省得。我只是,想送送他們。這裡距長安遠得很,我怕他們到了望鄉臺,不知該往哪裡看去。”
李世民幾乎落下淚來,哽咽道:“這些自有大德和尚、飛仙道士,我會請請來修為最高深的法師與他們超度。”
顏子睿點點頭,似高興了一些:“好極。”
李世民微微鬆了一口氣,心疼得無以復加,翻出袖管上乾淨一角欲拭去顏子睿臉上的血跡,那血跡卻早已乾結,李世民又不敢太使力,只得道:“相時,我們回去罷。”
顏子睿卻恍若未聞,又笑一笑,徑自道:“可是,人死如燈滅。若無鬼魂,那些功名恩典不過一場空;若有鬼魂,那些人也就成了水鬼,投不得胎了……”
李世民的手便僵在半空,好一陣才能開口:“相時,別想這些……”
顏子睿搖頭,從他懷裡掙出去,膝行至河水邊沿,低頭去看迅疾的水流:“這水竟還是清的。果然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他頓了一頓,低笑出聲來:“呵呵,不當斗升細民當真好極,有人替你種糧、織布、造屋、打仗。到了生死關頭,還有人替你去死。”他將手探進水裡,掬起一捧水,看著水珠從指縫淅瀝漏下,笑聲越發輕快,“你們下輩子都聰明些,別投下等人胎,都做帝王將相罷!”
李世民這才覺察出異樣,慌忙爬起來,搶過幾步去將人拖離河岸,道:“相時!跟我回去,你心裡不快活,我們都回去說!”
說罷顧不得許多,將人抱上馬背,自己也急躍上去,狠狠一抽鞭,白蹄烏便風也似地往營地龍奔而去。
一路顛簸,顏子睿被李世民緊摟在懷裡,一聲也不吭,颯露紫跟在白蹄烏身後,一齊趕命也似地衝進營裡。搶到臥房門前,李世民顧不得旁人訝異的眼光,只管拖了顏子睿的手奔到暖閣裡,姜由忙進來伺候,卻被李世民一句“出去”喝出門去。
顏子睿一路磕磕碰碰,跌跌撞撞,面上卻猶自掛著一絲笑,李世民將人放到臥榻上,死命晃了兩下:“相時,你醒醒!”
顏子睿失神地盯著房頂:“醒不如夢,夢不知世。”
李世民急道:“你渾說些甚麼!”
顏子睿卻再不搭理他,只睜大了眼發怔,李世民急得要瘋了,狠狠心,吼道:“顏相時!”同時背手一掌抽過去,只聽一聲脆響,顏子睿玉色面頰上登時透出五道鮮紅血印子,頭也偏到了一邊。
李世民一巴掌下去,卻也抽在自己臉上一般疼起來,忙凝神看去,卻見顏子睿神色不變,李世民五指攥成拳頭,只覺握著虛空一般一腔力氣沒處用場,雙目焦躁作赤紅,急切中腦海猛閃過一念,也管不上可行否,一把將顏子睿從床榻上攔腰抱了,蹭蹭幾步出去轉到一座清淨屋宇。
李世民在門前深吸一口氣,哐當一腳揣開了門房,一指粗的銅鎖應聲落地,門內,那屋裡空蕩蕩一個人影也無,撲面一股鎮體的寒氣,房樑上垂下素白飄飛的招魂幡,正堂上一個大大的奠字。
原來竟是個暫時停放棺槨的簡易靈堂。
李世民將顏子睿抱到漆黑的柏木棺材邊上,伸手推開沉沉棺蓋,拉近了顏子睿道:“相時,你問問羅士信,可有鬼神!”
顏子睿被李世民牽扯著不由自主低頭看去,只見棺內只有羅士信戴了鋼盔的頭顱,安置在他穿戴過的鎧甲之上。在城頭經歷數日風雪之後,羅士信原本剛毅的面容殘破得讓人作嘔,顏子睿神色終於微微變動,浮起一層慘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