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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被救走的時候渾身都是傷,全是獄卒動用私刑所致。

起初他對這班下等人恨得牙癢癢,狠狠發下毒誓做鬼也不放過他們。後來打得多了,他從他們零星交談中聽出端倪,獄卒皆是受人指使,要不是受了宋家迫害的平頭老百姓拖人送禮求關係給宋家人個教訓,要不就是官場政敵的真正落井下石。他心中依然怨憤,但那之中悄然多了一分心寒:究竟是要多大的怨恨,才能演變成今日此種局面?

宋家一門三子,父親大哥二哥都熱衷於玩弄權術,唯他一心撲在琴棋書畫上,整日被父親指責“不務正業”,卻不想到頭來,“要成大業”的大哥二哥都落個身首分離的下場,只他這個宋家“無以為繼之子”苟且活了下來。

他終日吟詩作畫不亦樂乎,引得一千年精怪現形與他交談切磋。他雖飽讀詩書卻不是迂腐之人,與這妖也成莫逆之交。正是這名自稱白宣的女妖在法場救回了他。

他被白宣帶到城外林中休養,在之中木屋住下。白宣每日取藥來為他擦傷,他雖是重傷在身,卻仍堅持日日起身鍛鍊,從一開始的被風一吹就病倒到後來的健步如飛,為的就是能儘快手刃仇人。

但他與白宣相識多年,自是明白她的用意:她只用常人之法來為他療傷,也從未提及他的家人,為的就是延長他休養的時間,想要衝淡他的仇恨。

可這血海深仇,再長的時間也沖刷不去!每每想到麼妹孃親慘死刀下,他就氣得渾身震顫,只覺自己那一雙眼裡也要冒出血來。

他也曾無禮地大聲責問白宣,為何當日不把其他人一併救走,宋家滅門,只他一人徒留人世,這實在太過殘忍。

白宣緘口不答,只默默給他敷了傷口,就離開了。

他在房裡定定想了半日,這世間是有道可循的,人與妖本不在同一倫常,白宣出手將他救走已是破例。若是干預更多,恐會招致天劫。

何況……宋家的確有人該死……

養傷期間,白宣將他從前刻意忽略的事實一一告知:宋家貪贓枉法、目無法紀、傷人性命……迫得百姓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當日慘狀無一不啻罪大惡極,比之宋氏一門斬首之罰……實在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那滿門抄斬之罪也著實過重了,奈何皇帝龍顏大怒,什麼話都聽不去,執意要將宋氏一族斬盡殺絕。

他被仇恨衝昏了頭腦,身體尚未痊癒就想衝出門去報仇,買兇殺人下毒放火栽贓陷害什麼都好!只要能把雲文素碎屍萬段!以洩他心頭之恨!

白宣將他囚在屋內,不許他踏出半步,勒令他好好想清楚。

胸腔越發鬱卒,幾乎要破頂而出,他竟是覺得白宣也是當日謀害宋家的背後黑手,對她大發雷霆破口大罵。把白宣氣走後,他自己也氣得大病一場,癱在床上半死不活,一連幾日滴水未進,恍恍惚惚似在夢境又似清醒。

那夢,便是那時出現的。

他做了個冗長到沈悶的夢。

夢中一片柳樹林,四季常盛,沒有果實,不會落敗,永遠柔和絢爛。

柳枝婆娑,影影綽綽中一間茅草屋,斜斜窗沿可望見一個淡雅側顏,布衣素服,手執一書卷,半垂著眼睫聚精會神地看著手中卷籍。細密雨絲輕巧地擊打在拂柳上,靜謐柳影中沙沙作響。

他一直坐在窗沿,目不轉睛地看著書卷,挺拔的背脊就如一杆柳樹,姿態超脫出塵。僅僅一望那溫潤如玉的模樣,宋連便知他淡然儒雅,若是有機會與他交談,他們定會一見如故,成為彼此至交。這大約是同為讀書人的直覺?

窗外雨水纏綿,青石板路面上被淅瀝雨絲砸出圈圈漣漪,青翠柳影煙霧迷濛,卻自始至終都筆直挺拔。

他在一個綿綿細雨的日子背著書簍北上趕考,臨行前,他在窗邊輕輕放了一隻茶盞,杯中熱氣氤氳,宋連甚至覺得他能聞到那股淡淡的清香。

杯上白霧不再,那茶水逐漸冷卻,茶盞孤孤單單地坐在窗沿。

他考取了功名,得了賞識,當了大官。

那日日在窗沿的側影一成不變地到了皇城,他依然如柳般挺拔地坐在案前,很久很久都是同一個姿態,直到案上油燭燃盡也不曾改變。唯一不同的是,他不再有很多時間看書,更多的時候他的手上捧的是大小卷宗,用筆在上改改畫畫。

他的鬢角慢慢白了,染上了霜林的顏色,垂下的頭顱也越來越往下,甚至可以望見眉眼逐漸顯現的細紋。

唯獨他行端坐正的模樣從未變過,窗外風吹雨打春夏秋冬嚴寒酷暑,他都守在那一方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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