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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思議——就在去年的這個時候,他還在團團亂轉著四處弄錢,像一名體面而又狡猾的乞丐,明知道自己不成器,但又無心上進;想要去北京向大哥要點過年的錢,可又不敢,因為前半年已經要過一次了。
這樣想來,他幾乎要感激了上半年的絕境,也要感激顧雄飛的兇惡言行。他想自己可能是臉皮比較厚,非得大耳刮子狠抽上來,才能知道疼,才能知道要臉。受一場侮辱,換得奮發,其實很值得。
打發過了夥計們,葉雪山開始籌劃著去瞧瞧賀佔江。賀佔江上個月已經離開了北京,彷彿是上頭調他南下打仗,可他不但抗令不遵,而且跑去熱河附近的軍營中躲了起來,隨時預備著鬧獨立。這就很麻煩,因為路上雪厚冰滑,葉雪山得費很大的力氣才能到達軍營。
這個時候,陪他出行的就還得是林子森。
林子森沒爹沒孃沒老婆,過不過年都是他一個人,正是無牽無掛;所以這天晚上葉雪山在家裡一邊收拾行裝,一邊說道:“得虧你是個單身漢,要不然大年下的,我還真不好讓你和我出遠門去。”
林子森先前一直在樓下指揮兩個小夥計包裝禮物,此刻剛剛上來。聽了葉雪山的話,他笑了一下,隨即說道:“少爺帶兩件厚衣裳吧,路上得坐馬車,車裡太冷。”
葉雪山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穿了一身挺新的灰鼠皮袍子,便走上前捻了捻他的袖口:“你就穿這個了?是不是有些薄?”
林子森笑道:“我沒事,不怕冷。”
葉雪山作為一名都市青年,受了摩登風氣的薰陶,冬天也愛西裝革履,寒號鳥一樣奔波於汽車和房屋之間。開啟衣櫃拎出一件狐皮袍子,他很為難的皺了眉頭:“要說厚衣裳,我就只有這件了,可我是真不喜歡它,穿上像一口鐘似的。”
林子森勸道:“帶上吧,坐車的時候披著,總比沒有強。”
葉雪山走回林子森面前,提起皮袍往對方身上一比量,若有所思的說道:“這袍子做得很寬鬆,興許能給你改一件狐皮褂子。你站直了,讓我瞧瞧。”
林子森依言昂首挺胸,露出了本來身材。葉雪山把袍子貼上他的身前,一邊檢視著肩膀寬度,一邊驚道:“嚯!子森,原來你有這麼高。”
然後不等林子森回答,他把袍子搭上手臂,轉身繼續收拾行裝:“尺寸也差不多,等我穿完這一路,回來就送去成衣店改一改。這麼好的皮子,現在你有錢都沒處買去。”
將狐皮袍子胡亂扔進大開的皮箱裡面,葉雪山忽然感覺口渴,想要找些涼汽水來喝。哪知還未等他下完樓梯,大門忽然被敲響了,咚咚咚咣咣咣,響得急三火四,好像快要火燒眉毛。葉雪山在樓梯上停了腳步,氣得怒道:“誰這麼沒規矩,是不是程武來了?”
守在客廳裡的小夥計聞聲而出,快跑過去開了大門。而葉雪山放眼望去,當即大吃一驚——來人竟然是顧雄飛!
顧雄飛一身戎裝,眉毛睫毛全掛了白霜,嘴唇則是凍成青紫。寒氣凜凜的仰頭面對了葉雪山,他抬手一指,張口便是粗聲大氣的質問:“你個混賬東西,怎麼不回我的信?”
葉雪山猶猶豫豫的向下走去,因為早已把他的信忘了個一乾二淨,所以一時被他問得懵了,只能轉移話題反問:“大哥……什麼時候回來的?”
顧雄飛微微張嘴喘出粗重冰冷的氣息,彷彿是憑著兩條腿從山東跑過來的,睫毛花白厚重,幾乎快要遮住了他的目光。直勾勾的凝視著葉雪山,他還是沒好態度:“什麼時候?就是現在!”
葉雪山停在了他的面前,茫茫然的有些發傻:“大哥沒回北京?”
顧雄飛脫下手上的皮手套,然後抬手抹去眉睫冰霜:“你在這裡,我回什麼北京!”
葉雪山勉強笑了,心中還是莫名其妙:“哦……大哥是專程來看我的?”
顧雄飛一瞪眼睛:“廢話!”
葉雪山把客廳裡的小夥計趕了出去,請顧雄飛進去坐下喝杯熱茶。數九寒天的,顧雄飛就只穿著薄薄的呢子軍服,外面連件披風都沒有。葉雪山連著瞥了他好幾眼,心裡替他害冷,不過也有一點痛快,因為不喜歡他,幸災樂禍。
一言不發的喝完一杯熱茶,顧雄飛扭頭去看葉雪山,發現他那後腦勺又是亂如鳥窩,還和當初是一個風格。伸手摸向他的腦袋,顧雄飛的聲音稍稍溫柔了一點:“這半年沒人管,你是越發的沒人樣了。”
話音落下,他的手指觸到了凸起傷疤。把人扯過來撥開短髮一看,他立時大驚失色:“這是怎麼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