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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再約束自己的真心,那些平時想也不敢想的話盡說出來,這赤誠的自我剖白真實得使人難受。
看恐怖片,一次次強烈的視覺刺激逼你尖叫,使你恐懼下一個畫面,然而你又被死死釘在沙發上無法轉身,連閉目的權利也被剝奪。自我剖白之痛就不亞於這種經歷。無法承受更大的打擊,因而依靠哭泣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哭得好,哭得痛快,與窒息只是一線之差,瀕死的快感與痛苦使人驚覺到自己的存在。
小鳥不用睡覺嗎? 麻雀的叫聲零星傳入耳內,啾啾啾,戴志小時候帶過戴書來小公園,拿著一包方包,蹲在池邊喂小鴨。戴書歡喜得手舞足蹈,猛叫 :「哥哥! 你看你看! 鴨仔吃我的麵包了!」但小鴨子已變成屍體,所有生物都逃不過死亡。現今的衛生意識、禽流感的危機扼殺了那些小鴨,人工湖裡就只有一片空洞的濁水,像一個精神病人終日睜大那黑黝黝的、呆滯的大眼睛,有一分無奈九分病態。
戴志又感到自己成為一塊沉入湖底的大石,浮浮沉沉,隨波逐流,於升降之間徘徊,不上不下,他更用力抓住那幾根幼枝,捏碎一把細花,散出一陣獨特的暗香,帶有果凍的甜味,那是桂花。清淡的桂香忽然冷卻了那熔爐一樣的溫度,予人喘息的空間。
靜止、靜止。戴志仰頭時看見一座又一座的墓碑: 一個個直豎的四方形上有無數個齊整的小方形,他知道那些方形發光時,會令整塊墓碑看來似一塊精細的電子板,正好配得上香港這科技發達的大城。可是,夜裡,沒有光明的夜裡,它們就成了一塊塊黑色的石板,團團圍著這T市……
「原來、原來……我們住在墳場還不自知……哈哈哈……」笑聲仍雄渾有力,自己亦感到胸膛之震動。
「還有香燭呢……」有人在他耳邊呢喃。脖子被殭屍噬咬時,戴志情不自禁地仰首,看到公園盡頭處那三座長條形的、仍圍上綠色棚架的私人樓,心中雪亮,——那矮細的鐵路站是盛著灰的缸,那三座樓就是三支香燭,都是用來祭四周這一片墳頭,死者得到安息,他們在墓碑裡那些小小的四方形後面沉睡。
有一部分的意志存在過而永遠沉睡,但這不影響他們的日常運作。人類就是機器,人類是機器所需要的器具,人類的肉體受制於機器,大家的價值以量化計算,效率低的人被淘汰。那亦沒什麼奇怪,戴志又想起好久以前跑步經過的劏車場。廢置的汽車失去動力,看不到自己是如何被凌遲,這是起碼的人性。
「什麼是master? 你說……有人曾經是你的master……」
「他主宰我的意志。在他身邊我感到安全,人本來就有種奴性,希望被某種權力約束,服從它、唯它馬首是瞻,然後人安然活在這有限度的自由當中……」話語拖著慵懶的尾音,如一根羽毛,滑過戴志身上最敏感的地方,使他既期待又畏懼,一種渴望被殘暴對待的扭曲慾望油然而生,他需要一根麻繩連繫肉身與精神,以免精神愈發地飄到那高遠的雲層。
「你跟他……就好像我跟你現在所做的一般……?」
「沒有。」有人笑說 :「主從關係不代表肉體SM那種低俗的關係,而只是精神上的控制與屈從。我明白你為什麼常常說自由,自由有什麼好? 人一旦過度自由,便失去安全感。人不是雲、不是空氣,而是一個寄託於肉身之內的靈魂,人是一個有重量的個體,因此人永遠做不到無所待的自由。你這樣拚命追自由,不過是自欺欺人,徒勞無功。」
「那為什麼你要對我……?」省略號與問號遮去戴志難得的羞恥。他不認為自己做錯事,同性戀,做愛,那又如何? 不知為何那時他對龍鳳放不開,大概是因為他實在怕著龍鳳。兩具年輕的肉體窩在長椅上緊貼成連體嬰,進犯與緊扣,直想與對方融為一體。戴志感到酒醒了,虛喘著氣望向前方,他看不見陳心,因為他在陳心懷內,同時陳心在他懷內,他只是觸碰到陳心,卻覺得他們的距離比任何時候都要遠。
儘管肉體上結合了,可是同床異夢。奇怪,這種奇怪感不亞於一個青年於一夜情翌日後在床上醒來,看見身旁躺了一個妝也融了的半老徐娘。陳心迷惑他 :「在你身上我看見自己。都那麼缺乏安全感,都欺騙自己很快樂,都曾經渴望著自由,卻連自由是什麼也不知道。」
但戴志看不見自己,因為他連陳心也看不見。
「你知道我是誰嗎?」戴志問,陳心沒回應他。
極歡之時,戴志沒有叫出聲亦沒有流淚,卻見著頭頂那豐盛的樹冠,葉隙間有一雙雙鬼祟的眼睛偷窺這長夜裡的隱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