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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爺說‘哦’,然後就沒下文了。”
何殿英揮了揮手,攆走小白。揹著手滿地亂走了一通,他心亂如麻,頗想把餘至瑤扯過來痛捶一頓——捶他,打他,咬他,推搡的他東倒西歪,把他那張好面孔揉搓成鬼臉形狀。大洋馬似的東西,對他無需溫柔。
抓心撓肝的熬到大年初三,何殿英獨自坐在落地窗前喝酒。冬季的夕陽是一隻紅紅的小蛋黃,在慘白的天幕間似墜非墜。他輕聲的嘆息,想象出了外界的寒冷。忽然放下酒瓶站起來,他走到電話機前停住腳步,怔怔的又發起了呆。
事後,他很慶幸自己沒有向餘公館打去電話,因為一夜之後的翌日下午,他便在吉澤領事的家中,與餘至瑤相遇了。
吉澤領事三十多歲,是一名笑眯眯的中國通,沒有架子,彷彿和任何人都能談得來。何殿英在日租界是個新興的人物,自然也就入了吉澤領事的眼。吉澤領事大年初四大請客,可是早在年前就把帖子送到何公館去了。
和其它租界不同,日租界這個地方,頗有一點藏汙納垢的意思,花會煙館妓院賭場一概齊全,堪稱是流氓們的樂土。吉澤領事肯向何殿英暗送秋波,何殿英就敢脫鞋上炕的和他相好。
何殿英做人的宗旨,就是不分敵我、唯利是圖。從一個賣糖為生的小孤兒混到如今,他覺得自己是看透了這個世界。
他連這個世界都看透了,可是卻看不透餘至瑤。
吉澤領事的宅子十分寬敞,大廳收拾出來,說是一會兒還要舉行舞會。餘至瑤是在宴席散後才抵達的,帶著一身寒氣。何殿英見他來了,興奮之餘嗤之以鼻,不知這種地方怎麼會有他的位置,不料餘至瑤竟然沒看見他,到場之後便開始四處的招呼寒暄,居然並非孤家寡人。
何殿英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建立起來的關係網,只看到吉澤領事擠過人群走到他面前,雙方又鞠躬又握手。吉澤領事是典型的日本人模樣,小手小腳小個子,仰著頭對餘至瑤說話。餘至瑤微微躬著點腰,做出側耳傾聽的姿態,聽著聽著忽然笑了,笑的時候垂下眼簾,表情是相當的和藹。
何殿英站在暗處,臉色陰晴不定,等著餘至瑤發現自己。
何殿英等啊等,一直等到吉澤領事把餘至瑤引進了跳舞大廳。餘至瑤為了表示對吉澤領事的敬意,總得低頭望著對方的眼睛,所以就一直沒有機會看到何殿英。
何殿英等了個空,覺得很不是味。臊眉耷眼的邁開步子,他訕訕的跟了上去。
大廳內關了吊燈,只用紅綠彩燈照明。屏風後面的樂隊奏起曲來,何殿英貼著牆邊走在暗處,這回終於逮住了餘至瑤——餘至瑤獨自坐在角落處的小沙發上,燈光閃閃爍爍的照耀下來,看不清臉,只見他西裝筆挺,襯衫領子白的發藍。
不聲不響的走到一旁,他彎腰慢慢坐了下來。餘至瑤聞聲扭頭,萬沒想到來人會是他,不禁一挑眉毛,顯然是十分吃驚。
何殿英不開口,他也不說話。翹起二郎腿向後仰靠過去,他把雙臂環抱在了胸前。西裝衣袖縮上去,裡面襯衫的鑽石袖釦反射燈光,亮晶晶的成了一顆星。
雙方沉默著僵持了片刻,最後還是何殿英敗下陣來——他知道餘至瑤的性情沉悶怪異,自己犯不上和這麼個傢伙鬥氣。
伸手在對方的肩膀上推了一把,他毫無預兆的活潑起來:“二爺,年過的怎麼樣?”
餘至瑤被他推得一晃:“挺好。”
何殿英合身歪向了他,親熱的越發自然:“明天有沒有空?到我家去,吃頓晚飯,如何?”
餘至瑤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而何殿英怕他開口拒絕,連忙抬手對著前方僕人打了個響指。及至僕人端著大托盤走過來了,他從盤中端起一杯香檳,轉身要送給餘至瑤。
餘至瑤見他像個小狗腿子似的對自己大獻殷勤,心中感情就複雜起來,喜也不是,怒也不是。心不在焉的伸出手去,他本意是要接酒,可是廳內昏暗,他連對方的手也一起握了住。
香檳很涼,何殿英的手指也因此失了熱度。一動不動的看著餘至瑤,他忽然翹起嘴角,臉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餘至瑤不為所動的板著臉,在悠揚的樂曲聲中低聲問他:“還給不給?”
何殿英答道:“給。”
餘至瑤的掌心貼在他的手背上:“那就鬆手!”
何殿英微笑著把酒杯交給了餘至瑤。餘至瑤轉向前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香檳味道很好,他想讓何殿英也嘗一嘗,可是話到嘴邊,他略一猶豫,還是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