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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玉案劍瞋目,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他大概從來不會想到我也會有一天對他大吼大叫吧。可是他的瞠愕瞬間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他的驕傲似乎在慢慢消退:“我找了你好久,都沒你的訊息。我……我只是想你了。”
我只是想你了。
聽到這句話,我真不知該說那是有種什麼感受。
如果這句話是真的,那該多好……如果這句話是真的,我一定會高興得瘋掉。
如果這句話是真的,就算讓我在這裡結束自己的性命,我也願意。
我不再反抗了,任由弄玉靜靜地抱著。周圍人的目光,我已經完全看不到了。就算是假的也好,至少他沒有直接傷害我。至少對於他來說……我還有利用價值。
我環著他的腰,下巴枕在他的肩上,任淚水瘋狂從眼眶中流下。任那滾燙的液體在流下的瞬間變得冰涼。
“玉……”
“怎麼了?”
“你說,這個世界上有沒有什麼東西是永恆的?”
“沒有。”
我笑了笑,沒再說話。弄玉在眾目睽睽的情況下將我抱上了馬,繼續用披風裹著我,帶我回了家。
在這以前,我一直以為我是一個很在意別人目光的人,而這時,我才知道,我是沒有必要在意的。他們都是正常人,而我,是個瘋子。
到家以後,弄玉守在我的身邊看著我入睡,然後離開了房間。其實我沒睡著,我已經不知自己失眠多少天了。我坐起身,撥開窗牖,看著窗外的碧池和梅花。
梅花的花瓣在空中盤旋迴轉,碧池的水平靜得似一塊無暇美玉。弄玉脫去了白狐披風,在池水上赤手飛舞。
我從小就很羨慕他的輕功,而我也知道自己永遠無法練成他那樣的身手。見他輕踏過一池被風吹落於水面的搖擺晃盪的花瓣,像蕩在水天一色裡的嫡塵仙子。飄灑的細雪中,他的身影很淡,很淡……淡到我琢磨不出哪裡是他,哪裡是梅……哪兒又是天邊。
淡到我總以為在下一刻,他就會隨風逝去,化作漫天的雪花梅雨……
然後他的手在空中迅速一揮,快到我以為他只是一隻蹁躚飛舞的蝴蝶,動作快到我都來不及看清他是如何震落了滿園大片大片的赤梅,卻不在水面上流下一絲漣漪。
他站在園中,站在紛紛落下的梅花和雪霰中,臉上盪漾著自信邪佞的微笑。
我坐在床上,依然如以往一樣痴迷地看著他,孱弱無力地說:“玉,恭喜你,終於練成了……葵花寶典。”
看見豆一般大的黃色的燈火光,接著又聽得畢畢剝剝的鞭炮,我突然想起,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我在蒙朧中,又隱約聽到遠處的爆竹聲聯綿不斷,似乎合成一天音響的濃雲,夾著團團飛舞的雪花,擁抱了整個零陵城。
我披上褂子,下了床,朝馬廄走去。
在我騎上了那匹雪白的馬的時候,我不是沒想到自己不會騎馬的。只是這個時候,我只能這樣離開。那馬兒似乎也像通了人性一般,在我握著馬鞭朝它揮策過去的剎那,便洋洋灑灑地飛奔出去,濺起了一地殘雪。
其實我很想告訴弄玉,這個世界上是有永恆的。
比如說,他給我說過的許多故事和過往,以及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個烈火燃燒著的夜晚。
比如說,我們在一起近十載的回憶。
比如說,我對他無止境的感情。
它們都如此鮮活地存在於我的記憶中,我的生命中。永不散去。
我緊緊地抓住馬靽,整個人都伏在了馬背上,腳用力地蹬著馬鐙,可是還是無法減輕一點劇烈震動帶給我的顛簸。我只覺得天昏地暗,似乎整個世界都在晃動,我的身子幾乎要被那匹風馳雲走的馬給甩飛出去——可我還是不斷抽打著它,讓它跑得快一點、更快一點……就像是一場逃亡一樣容不得半點拖沓。
寒冷的雪風捲席著我的身體,我像是一個大病初癒的病人一樣虛脫無力。這一瞬我終於能感受到什麼叫做“刺骨寒冷”,全身幾乎都像是被無數釘子插著,血流不出來,卻撓攪得面板生疼。因為弄玉的一點點關心,我又懂得了人間冷暖,可是我卻又將這種來之不易的關心給丟了,僅僅是為了我的那點微不足道的自尊!我開始後悔了。所以為了不讓自己有回頭的餘地,我揮鞭的手就沒有停下來過了。
我衝出了零陵城,將那些繁華的鳳樓龍闕朱閣碧瓦都甩在了身後,那一片硃紅早已被元月的大雪褪盡,渲染成了一片赤裸裸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