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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之後,營衛裡一早埋下的釘子隨杜原默秘密進宮,從前襟貼身處掏出一隻黑木匣子來雙手呈到六皇子眼前,六皇子單手接過,沒開啟先遞給行昭,一抬下頜,來人隨即佝頭朗聲回稟,“…昨日火滅之後,將士衝入營帳之中,火尚未燒至內帳,還能依稀辨明死的便是陳顯與其夫人,二人並排躺於暖榻之上,看面色恐怕是煙霧窒息而亡。”
六皇子擰緊眉心,“人沒燒爛?還看得清楚臉和身形?”
來人很篤定,“是。人在內帳,一點沒燒著,是陳顯夫婦,決無金蟬脫殼之可能。”
六皇子眉間終於舒展開來,又交待來人幾句。無非是,“…陳顯與史統領一死,十四萬營衛群龍無首,只能如鳥獸散,已不足為懼。軍心已然不穩,談何動搖?只要軍中無人再起波瀾,這十四萬營衛不足為懼。晾著他們,他們不動。輕騎亦不動。仔細算來,定不過一旬,無糧餉補給,無首將調令,這十四萬人成不了大氣候,等分崩瓦解之後,就更無可忌憚了。”
“稟殿下,如有人要渾水摸魚,再起波瀾又該當如何?”
“那就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六皇子言簡意賅,神色平靜道。
來人領命佝身而去。
人一走,六皇子長舒一口氣。渾身都鬆了下來。後背靠在軟緞之上,回首看行昭,卻見其若有所思,笑問,“怎麼不開啟看看?”
行昭低頭去瞧那方黑漆小木匣,上面紋路分明。九龍盤踞於金柱之上,四角刻有神獸鎮寶,再有金線鑲邊,看上去極為正統。
能是什麼?
無非是那一旨矯詔。
男人們行事從來重結果,從內應處確認死的便是陳顯之後。六皇子整個人都鬆弛了下來,行昭想事容易想偏。想著想著就歪到別處去了。
“陳顯和陳夫人並排躺著窒息而亡…”
行昭輕聲呢喃,聲音悶在嗓子眼裡,腦子裡的一個念頭過得飛快,堪堪抓住又覺荒謬,人是不可能等死的,要平平靜靜地並排赴死,只能是已然心存死志,慨然求死,照陳顯的個性就算被逼到懸崖邊上,也要拖一個人下去和他一起死才算划得來——他不可能學那楚霸王引項自盡。
是陳夫人想拖著陳顯一起死吧?
陳顯活這麼一生,苦過也權勢煊赫過,身為權臣心為梟雄,距那巔峰只有一步之遙,九十九步都走過去了,就差那麼一步。
有誰想到過,他的死法竟然是這樣?
無聲無息地去了,再無苦痛掙扎,活下的一生跌宕起伏,死時卻波瀾不起,陳顯他自己有曾想過嗎?他怕是會覺得死在腥風血雨之中才算是死得其所,浩然於世吧…
可人世間,誰也沒有辦法斷其生死。
就像誰也沒有辦法謀算人心一樣。
“阿嫵,阿嫵…”
她又在發呆。
六皇子輕歪了歪頭,靜靜地看行昭在暖光之下的模樣,“嗤”的一聲輕笑出聲,明明就不算太聰明,偏偏遇事喜歡多想,想過來想過去,把自己想得繞了進去,山路十八彎之後又能讓自己豁達地走出來——這大抵就是她頂大的一處優點了。
打小便這樣,如今都是孩子娘了,也改不過來。
六皇子手執一盞暖茶靠了過去,從行昭手裡拿出那方黑漆木匣子,指腹向前一推,木匣被開啟了一道細縫兒,光向下一灑,一團蹙著金絲的明黃色映在眼下。
是那方聖旨…
薄絹展於宮燈之下,在駢文末尾之處,赫然是一方大篆陽刻的皇帝玉璽大印!
陳顯於陣前朗聲念出皇帝立老七為儲第二日,方皇后便將向公公拘了起來,儀元殿內的那方皇帝素來常用的玉璽尚在寶盒之內,也就是說那方詔書確確實實是皇帝親手將玉璽摁下去的!是誰寫的,是誰的主意,這點誰也不幹打包票,可若只看結果,這方詔書並不算是矯詔!
陳顯竟然把皇帝哄得連玉璽都敢交予他!
果不其然,人的心都是被縱大的,若無皇帝糊塗,陳顯何敢騎兵逼宮!
行昭大愕,再看向六皇子,只見六皇子驚愕一瞬之後,迅速平靜下來,輕聲問她,“這是在兩軍陣前,陳顯高聲念出來的那方詔書?”
行昭點頭。
六皇子手頭攥緊,再緩緩放鬆下來,哭笑不得,他的父親年老糊塗,被寵妃重臣哄掉了性命後,還留下這樣一個爛攤子等著後人收拾。
聖旨薄薄一層,光從其中透過。
六皇子深吸一口氣,單手一蜷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