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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陌紅迫不及待地接過展開,卻僅僅只有六個字——一切安好,勿念。
但這六個字便已經足夠了,他總算是鬆了一口氣,看著那一如既往的奇崛有力的字跡,低聲道:“這仗……什麼時候能打完?”
凌慕顏沉默了半晌,“誰知道呢……一兩年,三四年,或者更久……”
“不過,”她停頓了片刻,又微微笑道:“只要你在,他就會回來。”
在臺灣的日子比想象中的更加恬淡安然。
不需要再練功唱戲,但柳陌紅早已經習慣了天不亮時便起床,這是他多年養出來的習慣,即便沒有人要求,到了東方天初曉白之時,他也會自動醒過來。
然後就起床在庭院裡吊嗓開腔,按照洪蓮的說法,“就算你日後不唱了,這基本功還是不可鬆懈,你這樣好的底子,說放棄就放棄,多可惜。”
雙兒每天比他起得更早,通常等他走到外院時,她已經練完一套功了。柳陌紅興致來時便會指點她幾句,但更多的時候,只是在一旁安靜地看著,像是在看著十多年前的自己。
雖然凌家派了僕人來,但都被洪蓮婉言拒絕了,偌大的一個院子,全憑他和綺羅每日收拾打掃。
每餐的吃飯問題也被綺羅一手包辦,離了玉梨園的繁雜瑣事,她似乎對廚房之事抱有極大的熱忱,日日變著花樣地做各種各樣的美食,還常常去不遠處的凌府軟磨硬泡地跟著大廚學手藝,每次柳陌紅問起,她便笑嘻嘻地說:“你們以後都不唱戲了,沒錢賺了,總得有個人賺錢來養活你們啊。”
閒閒散散地練過一個上午的功,下午便出門走兩步,順道去斜對面的凌府陪著白湘和凌慕顏說說話。
凌雙年見到他也不會再板著臉了,偶爾還會主動問他幾句話,只不過語氣依然不怎麼好;楊羨依舊很忙,往往三四天見不到一個人影,每次見到十有□都是抱著一大摞電報給凌雙年送去書房。
吃過晚飯之後柳陌紅便會提筆給凌霄城寫信。他的字寫得不怎麼好,幼年的時候洪蓮只注重教他認字,能看懂話本便行了,所以他寫出來的字跡還像個孩子一樣歪歪扭扭,看著可愛又童稚。
他每天都能寫很多,零零散散的,例如雙兒今天又學了什麼新戲,綺羅又做了那些新菜式,洪蓮的白頭髮更多了,甚至是凌慕顏的衣服添了什麼新樣式他也能寫幾筆,彷彿凌霄城就坐在他對面,而他對他總有絮絮叨叨的說不完的話。
他從未寄出去過,寫好了的信都整整齊齊地擱在臥房的櫥櫃裡頭。
而結尾處他總會添上幾筆相思,像是平日裡情人間耳畔輕聲呢喃的親密話語,又或者是幾句描情入骨的戲文。
比如那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臺灣的小玩意兒也很多,空閒的時候就和綺羅上街去逛了滿手滿嘴的吃食回來。他們都不會說客家話,有時候比劃形容了半天也買不來一件看中了的東西,而這麼一點小樂趣都能夠讓他笑很久。
看起來表面上一切如常,平靜安謐的像是無風的一池湖面,人人都儘量避開那湖面下洶湧的暗滔。
——然而如何能真正避得開。
就像是白湘與凌慕顏每夜都會去佛堂裡念一個小時的經,不再吃葷腥,每週都會去廟裡焚香祈福;而每次路過廟門外時,柳陌紅都會不由自主地進去在功德箱裡投些錢,再在面容慈悲拈花不語的佛像面前磕幾個頭,在心底默唸著那個人的名字。
——只為了一個人。
——都只為了一個人。
雖然遠在天邊,但一直深深地刻在他心底的那個人。
他始終不敢去求籤。若是上籤還好,可若是下籤,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接受得了。
每隔個三五日,凌霄城也會傳回一封信來,只不過上面都只是隻言片語,寫來寫去也都是安好勿念這幾個字。
他知道他是不想讓他擔心。
但臺灣隔得雖然遠,還是會有斷斷續續的戰訊傳回,柳陌紅每每聽到那些慘烈的字眼都會嚇得一手冷汗,回去晚上就做噩夢,要麼是夢見凌霄城滿身是血地從頭面前倒下去,要麼是他自己眼睜睜地看著凌霄城墜下懸崖,從夢裡嚇醒後渾身冰涼,再厚的錦被也捂不熱。
這樣在日復一日的平靜與憂心中過了小半年,雙兒的《霸王別姬》終於能唱出幾分神韻,演給柳陌紅看時,他只是淡淡笑著不置一評,傍晚例行寫信的時候,他卻只認認真真地寫了四句話。
“漢軍已略地,四面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