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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雪晨不再嚥唾沫,雙手亦不再攥著衣角,開始不停地發抖,面色因為溫度驟降又白了幾分。
他用一直髮抖的雙手捂著眼睛,隔了半天,才慢慢移開,這一刻,一秒便是整個的春夏秋冬。連成串的淚水從他悲傷的臉上無聲地流下,沒有一點點哭聲,只有眼淚不停地往下流。強烈的感情如泰山壓頂般向他襲來,他的手腳麻木了,前一秒還在跳動的心臟窒息了,上一刻還在沸騰的血液凝固了,他聽到尖刀直刺心窩的“噗嗤”聲,繼而“刺啦”一聲,五臟六腑破裂了。他說不出一句話,甚至沒有呻吟一聲,兩眼一黑,癱在了灰而冷的水泥地上。
沒有隻言片語,肖川緊緊地摟緊癱倒在地上的人,用外套裹著他。此時此刻,能夠靜靜地被抱,享受另一個身體的溫度,是多麼的奢侈。
漸漸的,夏雪晨恢復了一些意識,眼前的事物在他的面前就像浮在水上一樣,因為他的眼睛中充滿淚水。他始終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昨晚他還在和夏雪通話,現在就陰陽永隔,任誰都無法承認這樣的真相。可是,刺骨的冷,潔白的房間,熟悉的軀體,濃郁的藥水味,都在生硬地向他證明一切都是真的。不管他是否接受,那個叫夏雪的人,再也不會讓他叫哥哥了。一陣又一陣無法名狀的痛像他襲來,亮晶晶的淚珠在他的眼睛裡滾動,順著他的臉頰滾下來,滴在嘴角上、胸膛上、地上,可是,他的痛卻絲毫沒有因為眼淚的流失而減輕半分。
“張老伯,我哥是怎麼去的?”夏雪晨的字句在冰冷的太平房中結成冰,瞬間便一節一節地斷裂了。
“小晨,請節哀。自你寒假返校之後,你哥便在鄰村從事泥瓦匠的工作,白天他在三米高的支架上面和泥砌磚時,一個不慎,竟然腦地著地,直愣愣地跌落在東家的院子裡。他平時做活很仔細,身體也很好,突然這樣,大家都很難過,東家第一時間便把小雪送來了醫院。小雪身邊沒個親人,我便跟了過來。可是,不多久,他就去了。”張老伯睜著大大的溼漉漉的眼睛望著夏雪晨,過了許久,他垂下眼睛,兩行濁淚滲了出來。
“哥——”過往的歲月曆歷在目,夏雪晨兩眼凝視著那具熟悉的身體,眼睛哭得紅腫,淚還在流著。他沒有擦,讓淚流到嘴邊,澀澀的。
“我哥有留下啥話嗎?”夏雪晨眨著血色的雙眼,巴巴地望著張老伯,哪怕是一個字都是莫大的慰藉。
“小晨,你哥去得太突然。”張老伯心下傷悲,不停地用袖管擦拭淚水。
“哥!哥——哥——”夏雪晨悲極氣噎,瞬間失聲,像一隻被遺棄的小獸,在深夜的曠野無力嗥叫,慘傷裡夾雜著自責和悔恨。
夏雪溘然長逝的真實原因,只有夏雪晨最清楚。前一晚的夏雪的話依然清晰:“你和男人親嘴,你被男人抱著。你一點也沒有抵抗……小晨,告訴哥。你是嗎?”
生命中唯一的希望化為灰燼,生活的最大精神寄託化為烏有,二十三年的隱忍和奔波成了一個笑話。
夏雪無法承受。
哥——我錯了。只要你能醒過來,我寧可一輩子不與男人相愛。哥,對不起,是我害了你。你才二十三歲,還沒有娶妻生子,還沒有看到我出人頭地,還沒有等到我給你幸福。哥,你什麼都沒有,你都是為了我。我好自私,我好狠心,明明知道你的期望,卻還是一意孤行,忤逆你的意思。哥,對不起,對不起。你只是睡著了。眼睛快動一動啊!只要你醒來,我什麼都答應。我可以不愛男人,可以不和肖川在一起,我甚至可以畢業後就和女人成親。哥,你快醒來。哥——哥——
凝視白色長佈下的男體,夏雪晨一遍一遍在心中祈求,禱告。一分一秒,滴答滴答,那雙眼睛靜靜地睡著。自己真的錯了。縱然耗盡餘生,也難辭其咎。悔恨夾著自責,如山如注,排山倒海,迎頭痛擊,夏雪晨的眸子黯淡了下來,任何的陽光、月光、燈光都無法使其復明。肖川的嘶喊,張老伯的安慰,夏雪晨全聽不見,他只看見他們的雙唇在上下翻飛,之後便失了知覺。斯人已逝,留給生人的,怕只有無邊無涯的痛,這痛,夏雪晨用自己的整個生命也無法傾訴。
村子的山上又多了一座新墳。
嗩吶聲、號子聲、鑔子聲,幽咽哀怨,又細又長,在大山中飄著,為大山蒙了一層神秘的色彩。
嚶嚶聲、哀嚎聲,勸慰聲,時高時低,交相混雜,未加入出殯隊伍的人,在山間的小路兩旁默默的站立,肅穆而孤獨。白色的紙錢在空中劃出曼妙的舞姿,蝴蝶一般,翩躚唯美。隊伍的白色衣袂揚起層層黃土。
“哥,你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