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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並不配合的情況下,找出壓力源則很難,畢竟客觀條件是擺在這裡的,不是思念媽媽,不是校園暴力,不是家庭虐待,那是什麼?”
劉瑕攤了攤手,“問題肯定就出在爸爸身上了,爸爸沒有出現,這是個很明顯的徵兆。王老師只是沒把這一點和小邁的變化聯絡在一起,因為父親總是一直缺席,這已經形成了一種習慣,一種認知盲點,這也許是東亞兒童的一個普遍的心理癥結,在他們的成長裡,父親總是缺席。”
“嗯。”沈欽的回應積極了一些,低而清澈的聲音在溼砂上回蕩,“這是一種……普遍的認知,在很多人心裡,父親只是一個名詞,他就只是……永遠都不在那裡,他好忙,總有那麼多事情在做,而所有人都在對你說,這是應該的——‘他這麼忙,還不是為了你’。”
他的手指在城堡前拖過,劃出一條戰壕,幾乎是無意識地加深加固,引來了海里的水,“其實,小邁已經很幸運了,他生活在這個年代,能夠有符合規範的心理諮詢服務——也就有機會遇上你。”
劉瑕沒說話,氣氛中充滿了鼓勵的沉默,沈欽愉悅地望著清水泊泊而入,為城堡再添上一重防護,他拾掇起沙盤邊緣的積木,開始在護城河外搭建藩籬,抬起鴨舌帽,對劉瑕孩子氣地笑了起來,“我知道你在七引導、八引導什麼,乾脆直說了吧——小邁,確實讓我想起了當年的自己。”
再一次,即使你有超強的推理能力,當事人也總是能帶給你驚喜——這句話在沈欽身上尤其適用。
劉瑕笑了起來,她當然並沒有被揭穿的窘迫。
“既然這樣。”她靠在沙盤邊,抬起頭望著沈欽英俊的側臉:這男人的確是比小邁棘手無數倍的案例。“那,你有興趣談談你的父親嗎?”
☆、第32章 孤城
有那麼一會兒,沈欽並沒有做聲,他似乎沉浸於沙盤遊戲帶來的新鮮刺激,低下頭專注著擺弄著小小的,卡通的三角護欄,用了一層又一層,很有章法,先是一排矮柵欄,然後拼接上一排高的,中間再挖一道戰壕,中間還有彎彎曲曲的通道,幾個小人正在被擺上去,充當通行的衛兵,而城堡前也被擺上了一排又一排計程車兵,他幾次回過身去搬運劉瑕買來的玩具小人,直到把空地幾乎填滿這才停手,劉瑕俯身凝視他的營造出的陣地,有片刻,眼前幾乎閃過錯覺,看到浩淼星空,無窮荒野,彎月下方一座冷堡,堡壘前列滿了寒裝軍士,周到地守衛著這座孤城。
“我的父親。”沈欽輕聲說,似乎正細嚼慢嚥著她的提議,窗外燈火馬龍,五彩的霓虹映在他的臉頰上,為他孤傲的側顏平添幾分瀲灩。劉瑕一直都是個務實的人,她不可能否認沈欽的魅力——越瞭解沈欽,從審美上她就越能感受到這種混亂與衝突的美,他的無所不能與傷痕累累,他的憂鬱、脆弱、孤傲與話癆、純真、可愛,她不禁在想,也許很多女孩會感到她們在同時和兩個人談戀愛——
但她當然不同,她知道這兩個沈欽共享一個核心,而他們也並沒在戀愛。沈欽的自我被鎖在了這樣一座重重荊棘的城堡裡,每一處防衛都代表他曾受過的傷害。劉瑕垂下頭檢閱著他的傷口,掂量著自己的試探:父親,應該是他的諸多問題中較輕的一個,雖然較泛泛地談論駭客,這是個更私人化的話題,但應當還不至於讓沈欽恐慌。
“我的父親……”沈欽說,他的手指在細沙中滑動,心不在焉地在戰壕中畫出一道又一道痕跡,卻總是半途而廢,難以越過他親手營造的護城河。劉瑕注意到,他的速度越來越快,手指甚至已可以看出細微的顫抖——
“你和沈鴻先生的關係似乎非常不密切,”她開口打破漸趨緊張的沉默,“——沈鑠和我說的,當然,他不說我也能猜到。”
沈欽的手指停了下來,沉思地在空地上畫出亂紋,他的肩膀漸漸放鬆,劉瑕在心裡做了個筆記:走過了之前的‘表達自我’這一關,現在他們進入了一個全新的領域,‘分享過去’,也許對正常人來說,和自己喜歡的女孩談談過去,這根本就沒什麼大不了,但對沈欽這樣的重度障礙者而言,對自己抱持好感與信任,與不願敞開自己,回顧過去,實際上並不矛盾。‘敞開入口’的象徵意義足夠強烈,已足以喚起他的不安,更別提這還是由她在背後推動,而不是沈欽自己做的決定。
“你……”這一次,沈欽沒有躊躇太久,但話說到一半,還是轉為電子音,*你口氣挺大的啊,對我的人際關係就這麼沒信心嗎?*
劉瑕眼睛眯成彎月,笑了,“相信我,我對你的人際關係非常‘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