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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這邊關隘,倒像是在等什麼人。
他正詫異,卻見那邊隊伍自中間裂開,有兩架模樣肖似投石機的架子被緩緩推了過來,其後卻沒有推著大石的車馬,反而有一隊兵勇兩兩抬著麻布袋子上前,瞧那姿態,麻布袋子的重量當並不沉。那似投石機的架子被擺開,便有兵勇將麻布袋固定在了上面,可也不投,只靜靜望著這邊。
關隘上的守關兵勇們早便挽弓以待,此刻倒被敵軍一番奇怪的行動給弄的微懵,楊松之蹙眉,也正在揣測敵軍的意圖,卻見對面鐵甲之後馳過並騎兩騎來,那分明是一男一女,男子身姿雄健挺拔,女子英姿清傲,一個玄袍翻滾,一個紅衣絕豔。
楊松之心一緊,盯著那兩騎馳至陣前,果見馬上之人正是完顏宗澤夫妻。楊松之不知錦瑟竟也跟完顏宗澤來了邊疆,此刻驟然見她,他心不受控制地一縮,凝眸望去。她端坐在馬背上,控馬持韁,姿態嫻熟,鏤空刻花的銀色頭盔下還是那張清妍絕俗的容顏,所不同的是那面容之上少了他所熟悉的溫婉恬靜,取而代之是飛揚恣意,明豔無雙。可以看出,她現在的生活該是很合心意的,聽聞她初夏時剛給完顏宗澤添了一對麟兒,想必他待她是極好極好的。
這般想著,楊松之心裡便泛起一股又酸又甜的熱潮來,他壓了壓情緒,這才沉聲道:“傳令下去,敵軍主帥就在關下主戰,不可放鬆,隨時準備迎戰!”
小將領命大喊傳令,可卻在此時,對面敵軍卻在完顏宗澤揮手之後終有了動靜,只是他們依舊沒有攻城,反倒是突然唱起了歌,那歌聲先還只有前頭數隊人在唱,漸漸的後面的兵勇們也加入了進來,如泣如訴的歌聲飄蕩在山谷間,漸漸聲震九天,震耳欲聾。接著那列隊齊整的前軍突然向兩邊分列,慢慢地有一群衣衫破舊的百姓從軍後過來,楊松之極目望去,那竟是一群老弱婦孺,個個瘦骨嶙峋,皮包骨頭,面色枯黃,飽經風霜,他們互相摻扶著緩緩而來,他們口中用濃濃的鄉音唱著思念的歌兒。
孤江千山遠,曲徑萬谷川,遊子異鄉慈母盼,夢醒淚沾襟……
一曲罷他們已站在了陣前,又接著唱起了另一曲,所唱之曲皆是中原腹地一帶流傳甚廣的民謠,而且這些民謠無不是遊子在外,慈父慈母,嬌妻稚兒寄託思念期盼之情的歌。歌曲唱腔曲調都帶著濃濃的家鄉口音和鄉情,聽在耳中,震在心頭!
而令人更加震懾的是他們望向關中將士們的目光,那是怎樣的目光啊,思念,擔憂,祝福,盼望……混著老淚,和著鼻涕,流在因歲月折磨而滿是摺痕的面頰上,叫人看著聽著,酸澀的心膨脹地像是隨時要爆炸開,可即便這樣卻也像入魔般移不開眼睛。
此次被鎮國公帶進這寧沽之地的數十萬兵馬皆徵自中原腹地,他們隨著鎮國公且戰且退,走到了今天這一步,致使遠離家鄉,不能歸鄉,這皆非他們所願,都是迫不得已,有家難回。
他們遠離故土,不僅要承受水土不服這樣身體上的痛苦,更重要的是思鄉情切,不少兵勇都會在夜裡對月流淚,他們之所以堅持據守在這裡,一來是不敢做逃兵,怕被抓回軍法處置,二來也是恐逃回家鄉也不被官軍所容,反要連累家人。
可越是不能歸家,便越是想家,此刻耳聞家鄉歌聲,見著家鄉父老對著他們唱起這樣的歌,他們如何能不心神大亂,更何況南錦才剛剛打了一場大敗仗,兵退關中。楊松之祖籍正是離永州不遠的西河縣,這鄉音他不陌生,故而他初時也被蠱惑了,甚至熱了眼眶,待楊松之自歌聲中醒過神來,顧目四盼時卻見方才還面容堅毅的兵勇們,此刻雖還挽弓搭箭,可那一張張年輕的面龐上卻已滿是淚痕,有不少兵勇竟然已不知不覺跟著低唱了起來。
楊松之豈會不明白完顏宗澤令這些人對著關隘唱歌的用意,他面色大變,然而卻無力阻止那歌聲飄揚而來,眼見著關隘之中像是染上了一場瘟疫,迅速瀰漫起一股悲慟,反逆之情來,他心知軍心已亂,再這般下去當真是不戰而敗。
因敵軍並不在箭的射程之內,他忙傳令擊鼓,大開關門,主動出擊!
而他將令剛下,豈料外頭的敵軍卻突然掉頭竟是一邊繼續歌唱,一面退軍了。楊松之握拳望去,那最後撤軍的兩隊人終將投石機上的麻袋拋了過來,麻袋飛至,完顏宗澤的箭也緊隨而至,一箭穿透麻袋上繫著的環結,漫天的信件猶如雪片一樣分落而下。
連拋過去十數袋信件,完顏宗澤才衝關隘城樓上高高而立,面色鐵青的楊松之高聲喊道:“本王體恤關中將士思鄉情切,特為信使,捎來書信八千封,楊兄無需言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