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凌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奇妙書庫www.qmshu.tw),接著再看更方便。
在療養院簡陋的病床上,原來那個精神奕奕的、動不動就橫眉立目的、出手就是風火雷電的老人躺下了,她緊閉雙眼,胸口急促的起伏著,如果在末世前她現在大機率已經進了icu,身上應該插滿了管子,連著這樣那樣的儀器,但現在她身上除了一條被單,什麼也沒有。
療養院說母親這幾天有些感冒,前天開始高燒不退,可能已經是肺部感染了,情況不樂觀,所以叫他們兄妹來見上一面。
林希看著已經沒有什麼自主意識了的老人,腦子裡一片空白,老太太的臉有些浮腫,反倒比平時乾瘦的樣子更像記憶裡的媽媽。
林宇見老人的嘴唇微微顫動,像是在說些什麼,便側耳上去聽,瞬間淚水就充滿了他的眼眶,這個老太太到了最後的時候,唸叨的不是他的兒女,而是她早已故去了好幾年的丈夫。
隨著母親胸口起伏的幅度越來越小,最終平靜了下來,有個醫生走過來探了探她的鼻息,摸了摸她的脈搏,轉頭對他們說了句:“節哀!”
哥哥伏在床邊痛哭失聲,林希也哭了,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怎麼擦都還有。
其實她的心情非常複雜,如果針對母親的故去,她情緒上的難過並不明顯,更多的是釋然、解脫、遺憾等多種情緒的交織。
是的,遺憾。其實林希一直希望能聽到母親說一聲對不起,並不針對於某一件事,也不針對於某一個人,只是對她生命存續的這三十年間他們共同生活的這個過程。
她當然是感謝母親的,感謝她帶來生命,感謝她工作那麼多年,把自己養大。但她也是怨恨母親的,這許多年的高壓生活,造就了她懦弱又自卑的性格,她討好身邊的所有人,唯獨厭棄自己;她渴望被別人認可,但又逃避承擔責任;她渴望人群,希望成為人群中耀眼的存在,卻又厭世避世,想要離群索居。這個扭曲擰巴的林希,像是泥潭邊生長的小苗,渴望陽光,想要努力生長,卻一次又一次被踩回泥裡。
她就像雕塑師手裡的泥人,每當她想變換一種形象,就會被打斷手腳,重新塑出那人想要的模樣,到最後就只剩下了一個唯唯諾諾、沒有骨頭的自己。
是的,她曾經奢望想要得到一句對不起。母親年富力強的時候,她當然不敢想;等到母親老了,她覺得老人應該心軟了,應該會反思了,阿爾茨海默症來了;到了生命的最後時刻,老人的喃喃自語裡也沒有她的位置。所以這一句對不起是奢望,是她永遠也得不到的那一顆糖。
所以她釋然了嗎?其實並沒有,都說人走萬事空,但是她的記憶永遠不會空。
母親走了,那個掌控了她生命的人走了,她長長的鬆了一口氣,林希想自己真的是一個不孝順的人,可是她真的沒有眼淚可以為母親流,她現在臉上的擦不盡的淚水為的是她自己。
恨母親嗎?她以前一直覺得自己是恨的,但末世裡的相依為命,又讓她說不出來這個字。
原諒母親了嗎?她覺得也沒有,現在想起以前那些日子,她依然會抱著自己痛哭。
那她現在這樣算什麼呢?林希想:大概就是放過自己了吧,她只能與自己和解了。母親走了,帶走了林希所有的情緒標的物,她現在從心裡到腦海裡,全都是空的。
空空如也的林希被哥哥拉著走出了療養院,母親的屍體安全區有專門的人來處理,他們帶不走一點點老人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的證據,哪怕是一撮灰燼。
林宇摸著她的頭想要安慰她,卻不知怎麼開口,而林希並不需要安慰,她終於掙脫了與生俱來的束縛,但是沒著沒落的漂浮感讓她覺得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腳下是軟的,手臂是軟的,身上也是軟的,還是那句話:她空了。
拔劍四顧心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