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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俊抬起頭,看著我臉上還沒擦乾淨的淚痕,捧著肚子爆笑:我靠!你還真的掉眼淚了?對不起哦,兄弟,我只是騙你玩的。吃完這條河豚,就算是立即死掉,我也是心甘情願啊。
那個瞬間,真想把他殺了。我會謊稱他被午夜的潮水捲走了,其實是埋在最荒涼的灘塗深處。多年後人們發現他時,只不過是一堆螃蟹寄居的碎骨頭罷了。
不過,我身後又多了一個人——農家樂的老闆兼廚師,他剛從酒醉中醒來,扶著門框大口嘔吐,手中還提著喝空了的白酒瓶子。
在最漫長的那一夜,大師兄的臉色變得有些恐懼:喂,開玩笑而已,你不會……不會真的生氣了吧?
我想起這個王八蛋說過,他的夢想是成為一個演員,康斯坦丁·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體系的,一度整天捧著本《論演員的自我修養》裝逼。
我獨自離開,往著海島的內陸方向走去,步行了整個後半夜,直到天色微明時分,才走到最近的鄉鎮。
從今往後,我再沒見過“話癆”。
3
關於“話癆”,他從我的全世界銷聲匿跡。
兩年前,我跟幾個老朋友聚會,有人重提這個名字,一種說法是他去了美國,還有人說杜俊在香港發了橫材,或在西北某省的監獄裡。我很害怕聽到最後一種可能的訊息——他死了。
這些年來,我有無數機會吃到天南地北的美食,卻始終不曾變為一個吃貨。我保持著異常簡單的飲食,恆久不變的體重,還有嗓音。而我對於食物的審美標準,僅僅停留在不餓死的水平線上。
2014年的春天,與大師兄杜俊分別已逾十年,我收到一條簡訊——
“蔡駿,是我啊,好久不見,甚為想念,本週日,傍晚六點,我在黃浦江邊的十九號遊艇碼頭等你,不見不散。”
我從未刪除過這個號碼,手機螢幕跳出“杜俊”之名,心臟微微一顫,竟有隔世之感。
其實,我對遊艇毫無興趣,只是,有些想他。
次日傍晚,駕車來到遊艇碼頭,保安問我有沒有請柬。我打電話給杜俊,無人接聽。
此時,路邊停下幾輛豪車,從低調的勞斯萊斯,到張揚的蘭博基尼,還有幾個戴著墨鏡的男子。
我焦慮地四周張望,希望看到他的身影——以大師兄那張醒目的臉,難以隱藏的吧。
忽然,有個服務生到我面前問:您是蔡駿先生嗎?
我點頭。
托盤裡有張黑色請柬,寫著我的名字,還有兩個行書大字——夜宴。
順利來到遊艇碼頭,看到一艘外形超酷的大型遊艇。與通常的遊艇顏色不同,這艘船通體都是黑色,若是深更半夜簡直可以隱形。
上船剎那,腳下隨波浪起伏,自然想起傳說中的海天盛宴,杜俊對我可真好啊!
可惜,遊艇上只有兩個年輕的男服務生。
我有些緊張,又不敢逮誰來問一下,以免露怯丟臉。我靠在船舷邊上,用眼角餘光,瞥著其他幾位客人,其中有一位竟是網際網路大佬,幾乎是跟馬雲、劉強東同等級別的。還有兩個也有些面熟,不知是在什麼電視財經節目裡見過,還是在某個頂級品牌的廣告上。不過,這些富豪都沒有攜帶女伴。
遊艇起錨,黃浦江風從四面襲來,冷得我抱著胳膊發抖。江水混合著上游的泥土,中游的工業汙染,以及下游的海洋氣味,讓我不免想起十年前,在崇明島上的野河豚之夜。
所有客人在遊艇一層坐定,默數人頭,總共二十一個。其中三個女的,均非妙齡少女,容貌也只能說差強人意,有的簡直醜陋。最老的雖化著濃妝,起碼也有五十歲左右。
十八比三,而且是這樣的三個?今晚,這一版本的海天盛宴,口味是不是稍重了些?
其實,我還是喜歡小清新的。
令我最失望的,是沒有發現大師兄杜俊的蹤跡。
難道他整容了?
每位客人手中都拿著一張號碼牌,發到我手裡是最後一張,在服務生引導下,從一號到七號的客人,先上游艇二樓餐廳去了。
原來,這頓“夜宴”要輪流享用,剩餘十四個人等在原地,規定禁止使用手機。沒有紅酒與高檔水果伺候,每人僅發一杯白開水。
我佯裝看著遊艇外的黃浦江——東岸的陸家嘴,花旗集團大廈的LED幕牆,亮起I LOVE SHANGHAI的五彩燈光,背後是金茂大廈與環球金融中心。正在建造的上海中心,五百米高,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