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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一隻萌萌噠的鬼,比如胖子君,比如他,比如她,比如它。
胖子君往生的那年,剛滿二十九歲。
當他被拉到殯儀館的深夜,殯葬車終究沒能扛住,石破天驚地爆掉一個輪胎,司機說這輩子沒拉過這麼沉的屍體。
萬聖節的前夜,三個男人推著小車,方才把胖子君抬下來,艱難地送入遺體化妝間。
今晚值班的化妝師是小靈。閒了三天的她,正躺在殯儀館的女生宿舍,看著剛從圖書館借來的懸疑小說。她紮上頭繩,換好工作服出來,戴上手套和口罩,看到了胖子君。
按照行話,不能管這個叫屍體,必須叫大體。她照例向大體鞠躬,說了一套祝福語,恭送死者往生。
沒家屬嗎?
他還不到三十,家裡父母早就哭得不省人事,其他親戚沒這膽量,更不敢擔責任。
胖子君挺著小山似的肚子,彷彿睡著了的北極熊,又像因公殉職的相撲運動員。化妝臺像一張床,堅固的塑鋼材料,四腳發出吱吱聲響,讓人擔心隨時會被壓塌。死者的雙眼睜著,厚重眼皮底下,瞳孔擴散,目光暗淡,角膜輕度混濁。
雖然,小靈不是法醫,但按照她的經驗判斷,死亡時間在二十四小時左右。
怎麼死的?她繼續問同事,從前也碰上過遇害的大體——有胸口被丈夫捅了幾十刀子的,有腦袋被老婆剁下來的,有火車站半夜裡被劫匪勒死的。
咳!飯局上喝醉了,從餐館的窗戶衝出去,摔到七層樓下,死了。
辛苦您啦,把大體交給我吧。
子夜,殯儀館,遺體化妝間,只剩下兩個人,活的和死的。
HELLO!晚上好!割奶!空棒挖!
從胖子君被拉進來的那一瞬間,小靈就認出了他——全城已沒有比他更胖的傢伙了。
照道理,該把遺體眼皮拉下來再開始工作,但她痴痴地看著胖子君,不曉得為啥死後二十四小時,眼睛還不閉上?難道是為了看到她?
小靈是胖子君的職高同學,她比他小兩屆。
她學的是化妝,當然是給活人服務。
他學的是會計,自然不是給死人算賬。
那一年,胖子君十八歲,在職高籃球隊打中鋒,身高一米九,體重一百八十斤,屬於非常標準的運動員體重。說實話穿著球衣站在籃筐底下,身邊大堆長人,絲毫不顯胖。
小靈走到籃球場邊,跟幾十個女生共同花痴,大多數人摯愛流川楓,還有人迷戀三井壽,更有口味重的喜歡櫻木花道,只有她遠遠地盯著胖子君。
那場球打完,女生們給各自的男生送茶端水擦汗甚至奉上香吻,只有胖子君一個人落寞地走到跑道邊,整理著充滿汗臭與腳氣味的運動包。
小靈給他遞了一塊毛巾。
後背心早就溼透,蒸籠頭幾乎噴出汗來,他拿過毛巾擦了個遍,連聲謝謝都沒說,閃身去水房衝冷水澡了。
她拿回充滿男生體味的毛巾,默默跑回宿舍洗乾淨,掛在床頭繩子上,在日記本上寫下“胖子君”三個字——不是他的姓名,其實也不是外號,更不是什麼可愛的小名。因為,全世界只有她這麼叫他。
幾天後,小靈又到籃球場邊。他終於坐下,喝了一口她遞來的水,問你叫什麼。
小靈,大小的小,靈魂的靈。
我叫……
胖子君!我能這麼叫你嗎?
我胖嗎?
我喜歡胖子。
好吧,他故意把肚子鼓出來,說我請你去吃飯吧。
他倆的第一頓飯,是在KFC。那座小城市裡,肯德基算是高大上的餐館。許多窮學生要省下半個月的零花錢,才能吃上一餐全家桶。雖說是請女生吃飯,但小靈像貓似的吃了點薯條,而胖子君吃了兩個巨無霸,三對新奧爾良烤翅,一根墨西哥雞肉卷,還有兩瓶飲料,那樣闊綽大氣的出手,讓打工的收銀員小妹對他投出送給富二代的媚眼。最後,小靈還是決定跟他AA制,因為胖子君褲兜裡的錢,只夠他下個禮拜去上收費廁所的了。
第二個月,胖子君請小靈看了場電影,他才偷偷摸摸在黑暗中握緊她的手。
他感覺小靈的手好小啊,手指卻是纖長靈活,天生就是化妝師的料。
十多年後,萬聖節前夜,殯儀館的遺體化妝間。小靈的十根手指,並沒有太大變化,只是不再觸控活人的臉而已。她正抓著蓮蓬頭,在用清水沖洗胖子君的遺體——冰櫃裡凍了整個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