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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若敖的聲音帶著一股蒼然的味道,緩沉了許多。繞過屏風,還未來到榻前,成去遠已聽到父親開口說話。一個念頭閃過心頭,很快,他發覺出自己的錯誤來。
榻上人面上像是被蒙了層細土,眼神乾涸無光,成去遠跪在他身側,猶疑著慢慢握住了那隻露出一角的左手。記憶中的父親,永遠不拘言笑,有著鋼鐵鑄就般的意志。很多時候他都會忘記父親也是血肉之軀,眼下遂有一剎的恍惚,他分不清父親是老了還是病了。隱約記起是誰說過,從來都不是漸漸老去,老是忽然而至的。這話許是真的,老則病生……
“兒已辭去職務,就留在家中照顧您,等春日泛暖,您就好了……”成去遠低低敘說,彷彿病榻上的人忽如嬰兒般脆弱無助,而建康眼下的時局簡直比外頭的長夜還要重,成去遠一時心亂,不由再度握緊了那隻手。
耳畔呼吸聲漸穩,父親安詳睡去。成去遠起身時腳已痠麻,小心翼翼動了動,示意杳娘進來伺候,自己去了兄長的書房。
燈果真還亮著,成去非正低首在收拾書簡,見他進來,頭又重新低了下去:“父親歇息了?”
“是的。”成去遠想要過去幫忙,被成去非擋住,聲音仍淡到無由:“你坐下歇著,旅途勞頓。”
他被兄長的這個動作弄得有些失落,換成虞靜齋,可能又是另一副模樣了。他對兄長從來都是敬畏多過其他,兄長和父親看起來很像,實則不同,父親氣度雍容,進退有法可循。而兄長其人,更多的是冷酷不近人情,尋常人家的溫情在他身上絕無蹤跡可感。
兄長清減不少,面上輪廓在燭光中顯得異常銳利,似能傷人,成去遠凝神看著,不想成去非早有覺察,抬首瞧了他一眼,成去遠被一瞥攝住,忙收了心神。
“過些時日,借給父親沖喜的名頭,你和璨兒的婚事該辦就辦了。”成去非儼然長兄如父的口氣,成去遠唯有點頭稱是,對於璨兒,他沒有道理不滿意。虞書倩自是閨房之秀,通詩書,明事理,於成家正是上好人選。兩人自幼相識,也曾親密無間在一起嬉鬧讀書,算是兩小無猜。不知哪一年開始,兩人似是明白日後之事,無行中不覺客氣許多,一舉一動頗合禮法,成去遠只覺悵然,卻也漸漸習以為常。
想到這,成去遠忽又惦念起父親來,不禁問道:“父親的病……”剩下的不用出口,兄長也自能領會。
“是,父親是真的病了,而且情況不是很好。”成去非面無表情看著窗外,這目光越是平靜如深潭,成去遠越是看不懂,又低聲問:“那兄長如何打算?”
“你婚事過了,我便請辭,你我在家盡孝而已。”成去非淡淡說,成去遠難掩驚愕,倘連兄長也退下來,朝中無人,他成家要如何安身立命?
成去非斂了斂衣襟,外頭傳來打更聲,便對他說:“你先回去歇息,夜深了。”見他猶疑著起身,成去非一眼看透二弟內心所慮,卻不解釋半句,待他出去,自己也踱步出了門。
外面一片沉寂,整個建康都在落雪。成去非仰面看著寧靜的虛空,任由雪花融進眼中。他很少這般漫無目的地行走,腳下的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如今宮中中護軍一職換成了從兄成去甫,從兄這個職位,是父親拿江州換的。從兄本為江州刺史,大將軍到底十分顧忌許侃,在中道江州擺設一局,自然安穩許多。這是父親病前最後掙來的一個機會,父親果然深諳大將軍心思,成去非佇立一株梅樹下,陷入沉思。
梅花的清香和雪之沁涼混在一起,順風而來,身上大氅紛飛,手中長燈隨之輕曳。前方水池假山後忽閃出一盞河燈,一路漂過來。
微弱的點點光亮,漸漸靠近。
他俯身撈起,河燈內建薄薄紙箋,開啟來看,一行極漂亮的小楷:潛寐黃泉下,千載永不寤。他藉著燈光一眼認出是賀琬寧的字跡。
白紙菸字,倒刺眼,成去非心頭一怔,驀然想起韋蘭叢來,事實上,自從髮妻故去,他甚少憶及,連帶那早夭的稚童,不樂壽,不哀夭這是他一貫的態度。他不是虞靜齋,草木枯榮引發的皆是難言的焦灼。而他,向來是沒時間感慨生死之事的,時間於他從來不夠,遠遠不夠。
此刻風雪漫漶,小小一盞河燈,好像忽然照亮過往,他的妻他的女兒都長眠於萋萋芳草下,再也不能開口說人世的話,墳頭內外,天地有別。成去非緩緩闔了眼,耳畔漸漸響起朦朧的歌聲,那聲音彷彿是從悄寂的水底慢慢升起來的,夾雜著嗚嗚咽咽的風,悅耳中又帶悽愴。
他駐足原地閉目聆聽,終聽出反覆吟唱的是《詩》裡的東門之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