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誅師之恨,堪比失怙之痛,常人尚如此,那麼當初父皇寫下誅殺帝師的那一刻又該是何等的悲愴無力?又是怎樣的纏累於心,以至於常聽母后所言父皇生前在阮氏覆亡後是如何迅速衰老?最終天不假年,憂憤成殤。
想到此,英奴手指忽緊緊摳住了案幾,關節處慘白如雪,底下黃裳已接言道:
“史青倘真和大將軍一樣,懷有貳心,國法豈能饒過他?可見今上心裡亦清楚,他這個人,是無犯上作亂之心的,故也無從談起,他對主不忠。今上看他是推三阻四,老奴看,卻不盡然,如僅僅如此,何故要反覆言及欲報今上之恩?他先前在任上,勤勤懇懇,專務王事,農田水利,無一不精。可他的恩師……”
話已至此,無須說破,史青自不能怪君父,亦難能負恩師,總要有個洩恨的物件,鐘山一事,自然也只能是成去非了。他倘清清爽爽應了吏部的詔,難保不會引輿人之誦,便光是一時的紙筆喉舌,恐也讓他難以招架。
可政令到底是自天子而出,他這一通奏表,難道就不是在給天子難堪?英奴此念一起,無明業火再度上來,黃裳見他又要發作,忙勸道:
“解鈴還須繫鈴人,今上大可把這事交給尚書令。”
英奴哼哼一笑:“阿公倒了解尚書令,他這個人向來能屈能伸,就說鐘山一事,即便阿公你在宮中幾十載,什麼人沒見識過,能猜得準成去非行事嗎?在阿公面前,朕說句真心話,尚書令於朕,好了,那就是君臣千古美談,他有多少能耐,朕也不瞎,可壞了,就難保他不是第二個大將軍!”
天子眼中忽露一絲說不清的乖戾,目光再一次落到那滿地碎片上,定定看了半日,黃裳則心驚亂跳,一時默然垂首,許久,才輕聲道:
“老奴以為,今上不應疑心尚書令,尤其當下。”
英奴一哂:“阿公指的什麼,朕清楚,就是他想做大將軍,不要說朕,其他人答不答應,且另當別論,朕倒不怕他有這個心。”說著,想了想,像是說給黃裳,又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古人有言,一傅眾咻,終歸無效,朕知道他的難處,他既是為國,朕自然也得做做明君的樣子,能助他的,自當助他。”
黃裳聽得五味雜陳,默默頷首,卻見英奴忽又一笑:“就依阿公所言罷。”
第138章
酉時已過,早到了散衙的時候; 臺閣裡眾人向來都是以尚書令為準; 他不言走人; 自是誰人也不敢先行。
黃裳攜表奉旨來臺閣時,晚照正好,只需稍稍抬目,便可見層臺高聳,簷牙如飛; 此刻因染西天彩霞; 一派流光錯彩,倒讓人恍生“日月麗於天; 江河麗於地”的盛世之感; 然黃裳亦知不過是一時錯覺,既清楚是錯覺,腳底步伐便加緊了幾分。
臺閣幾位尚書郎先看見的他,心下詫異,他是太后近侍,怎在此刻來了這裡?也因他是太后近侍緣故; 又在內宮頗有聲望; 等他見禮; 便也虛虛回應一下,黃裳徑直來到成去非跟前,聲音不高不低,恰可讓四方皆聞:
“老奴奉上意而來; 有幾句話要帶給尚書令。”
成去非聞言斂衣起身,黃裳等他禮畢,方略一躬身引示道:“還請大人借一步說話。”
兩人便出了臺閣,並沒走遠,隻立在廊下說話。黃裳把那奏表雙手遞還:“史青不肯應徵,今上震怒,還請尚書令大人前往規勸。”這一事,想必也在成去非所料,果不其然,成去非面上無甚表情,只道:“臣遵旨。”
話已說盡,黃裳見了禮,垂眸的剎那,忽低語一句:“信而見疑,大公子要留心。”說罷復又抬首笑道:“不敢叨擾尚書令大人,奴僕還得回東堂覆命。”
成去非默而無言,只深深看他一眼,略略點了點頭。
待黃裳走遠,消失在視線盡頭,成去非立了半晌,一時覺得霜風悽緊,他本不是畏寒之人,此刻竟是千真萬確捕捉到那份涼意了。
趕在宮門落鎖前,臺閣這些人終於忙完今日之事,如今臺閣理事,竭力遵行尚書令“今日事,今日畢”的示下,就是留宿臺閣,竟也是常事了。
成去非回府的第一事,仍是去探望琬寧,木葉閣已照他吩咐圍出暖閣來,外頭起風,低低嗚咽,暖閣中不知何時搬來幾盆菊花前來映景,琬寧精神漸復,此刻正倚在榻邊,看四兒專心搗鼓那安石榴。
時令已不覺快到重陽,成去非是看到花才想起的,俯身折了朵菊,拈在手掌間,悄聲進了內室,她倆人見他進來,忙都起身見禮,成去非其實本無多少興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