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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歲那年在叔父徵西將軍麾下做長史,虞歸塵亦在同年短暫出仕,也去了西北。兩人少不了碰面,萬里黃沙,屍骨遍野,月色則昏暗不清,流霜夾纏在悽烈如長鞭的狂風裡,颳得帳幔嘩嘩作響,殺伐不止,有驍勇的敵將和接連悲鳴著倒下的戰士。颯颯風鳴與寥落的畫角鼓聲一併傳來,到處都是濃稠的血腥,成去非身受重創卻感覺不到任何疼痛,虞歸塵同他並肩作戰,幾乎為之送命,整個烏衣巷都為兩個少年人擔憂,兩人卻從未像此刻般盡興,待令人耳鳴的殺伐聲息止,帶一身傷,抱著酒罈痛飲不止,據虞歸塵回憶,成伯淵在那次戰役後,大約是喝光了三五壇酒,兩人躺在蒼茫大地上,望著頭頂蒼穹,竟也能談起老莊來,齊萬物,一死生,盡在那一刻可得一樣。
江左名士,只需兩樣便可,痛飲酒,熟讀《離騷》,如此看來,成伯淵亦可為名士。何時能再睹烏衣巷大公子那等模樣?大約只能在那欲挽天河,一洗胡虜血的壯志中而已。
“都說你是霜氣橫秋,是亭亭山上松,眼下,卻自有封侯萬里之外的氣魄,伯淵,你這倒讓吾等更生年歲之憂啊!”虞仲素有打趣的意思,滿座大笑間菜品已上齊。
今晚酒席清淡,席間周雲行笑道:“本只想討一碗粳米稀粥的,不料竟是一桌非時非地菜餚,如此看來,稀粥是喝不成了。”
紫芽姜、馬頭蘭、鳳尾、黃芽白、金花菜這些確實清淡,卻又因時令的緣故而備顯名貴的隨飯炒菜,在眾人看來,的確宜人,又有“梨花春”“桃花酒”“千里醉”“鶴殤酒”等酒類不一而足佐之,席間氛圍洽洽,一陣風過,吹得四面帷幕翩飛,竟攜裹進來一片不知從哪一株枝頭刮落的枯葉,正巧落在虞歸塵腳邊。
並無人留意此幕,虞歸塵小心撿起,置於掌間細看,春萌生而秋意殺,秋風摧剪,葉墜門庭,有生乃有死,與其怨死,不如怨生,秋風無情乎?不過是春風多事罷了,一縷愁緒自他眼中一閃而逝,再抬首間迎上成去非投過來的目光,遂無聲一笑,握緊手掌,任由這枚枯葉碎在其間。
漫天星河燦爛,眾人盡興,今日不談玄,不議老莊,只追憶舊情,期間興致濃時亦偶得佳句,有人提議笑道:“靜齋可作一篇文章出來。”又自說笑一番,方起身陸續離席,虞歸塵代父送客,全因眾人皆知成伯淵被單獨留下,自是大司徒有話要議。
卻不想成去非率先開口:“如今糧食欠缺至此,今明兩年應禁釀酒,大司徒以為呢?”
虞仲素微微一笑:“你許久不曾來家裡做客,今日本不想談公事,既如此,不妨盡你的興。”
“晚輩並無其他要說。”成去非錯開話題,“多謝世伯今日款待,”說著神色一黯,“可惜家父早已不在,不能與各位長輩共享歡愉之情。”
“生死大事,誰也逃脫不了,天上星移斗轉,天下一興一亡,”虞仲素緩緩起身,踱步來到庭中,仰面望天道,“亦不能逃脫,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自古皆然啊!”
聽大司徒忽感慨四生,成去非起身隨後,知道他這是切題要說開了,便靜心相候,果真,有頃,大司徒終開口道:
“今日殿上,今上以天子之尊發堂皇正論,事涉宰輔,實關世家,猶如田家翁斥罵劣子,汙辱群臣,伯淵可曾料到?”
成去非想起東堂情形,天子敞開來罵,確是出乎意料,一時並不接話,只聽虞仲素繼續道:“有理不在聲高,難道廟堂之上,就真只是群昏聵無恥猶如剪徑小賊的人物了?四姓子弟眾多,哪一個頭昏腦漲犯了錯,便要牽累本家。今上到底是年輕,還不能領略治大國如烹小鮮之理,治國煩,則天下亂,先帝在世時,有那麼幾年,盡聽些儒生髮陳詞濫調,豈不知那些人最是囉嗦,勞而無功,違世欺德而已,無厭使食,無厭其生,黎民如何生如何死,順其自然,管太多,反倒壞事,正是聖人無常心,以百姓之心為心,他們哪裡懂這個。”
就是此般言論了,大司徒自遊刃有餘,遠甚東堂天子堂皇正論,成去非並不反駁,知道他後頭還有話,只道:“大人通達。”
“今上心急了些,土斷也好,考課法也好,並未經過深思熟慮,草率行事,定埋隱患,伯淵,你身在臺閣,該懂這個道理。還是老子的那句話,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煙,為天下式。”虞仲素的聲音高遠空靈,一如素日清談風範,倘單論學問,他如此風采,如此風度,自當讓人折服,然而,就在這樣的時刻,官倉貪墨一案弄得朝堂盡知的時刻,紆佩金紫的大司徒仍能心安理得引先人智慧欲把此事化為一縷無足輕重的青煙,卻不知真正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