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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下面埋藏的不是無數身首異處戰死他鄉的將士; 而是千里沃野,會在來年長出很好的糧食來。也許唯一和將士們不同的是,他已無陟岵瞻望之憂,而對於兒孫輩的分心掛腹卻不曾斷絕。當傳來江左朝野官倉一案和誅殺顧未明兩事時; 已過花甲之年的驃騎將軍兩鬢早生華髮,此時登上烽火臺,獨剩一聲聲嘆息。
一同陪他前來的成去遠聽他聲音裡滿是沉重,以為將軍憂心戰事,正欲詢問,不想將軍卻先開口問起近日糧草之事,成去遠雖不是糧秣官,平日對此事卻頗為上心,此刻一一細稟,週休一面留神聽著,一面仰起頭來朝遠方天際看去。
“有伯淵坐鎮江左,可解憂矣!”週休望著西邊祁連山感慨道,正是祁連山南坡的雪山融水滋養著這一方人,他們的將士,他們的戰馬,亦仰賴於此,然而羌氐等族亦惦記著這片難得綠洲,“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藩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已是漢武絕響,邊塞重陷動盪,倘不想王業偏安,甘涼諸地必須守穩了,週休信步走下烽火臺,遙遙望見麾下一名統領正策馬而來。
這人馳近,翻身下馬,向兩人匆匆施禮便道:“請將軍速回城中,涼州軍幽州軍兩部因分發器械糧秣一事正扭打成團,我等不好阻攔,還請將軍維持局面。”
涼州城內參與邊防戰事的軍士向來由兩支力量組成,一是涼州本土的涼州軍,一是建康朝廷遣派的中央軍。涼州軍頗具胡風,邊塞之地,漢、胡散佈雜處,也正因此點,多出悍將,兵團兼有胡人能搏善射和中原騎兵諳熟陣型的特點,遂街頭巷尾唱遍“涼州大馬,橫行天下”之歌謠,中樞朝廷在涼州刺史上的任命也向來謹慎,利器好用,但稍一疏忽,便可能會反噬其主。
但自李叢禮幽州軍的一部參與到邊事“防秋”,雖說在一致對外上有所加持,皆是為國朝抵禦外悔,但平日裡,這三方到底因所屬派系不同,兼之生活作戰習慣不一,自將軍到士卒,皆少不了口角之爭。以往週休同涼州刺史李牧彼此間還算剋制,李牧曾受先帝“涼州上士”的嘉獎,他本人到底也是受儒學教化,雖據守涼州多年,同胡人亦有扯不清的關聯,但大面上過得去,朝廷便也不再多求,只要沒到通敵賣國的田地,總歸還是大祁的忠臣。幽州軍則不同,涼州軍同中央軍多少有這幾年的磨合,平日已無太大摩擦。幽州鐵騎,天下無雙,在看不上中央軍這點上和涼州軍是很一致,可彼此卻也看不上眼,你不服我涼州大馬,我瞧不上你幽州騎兵,如此林林總總,發生這種聚眾群毆之事倒也不是很意外。
週休既得聞,同成去遠兩個忙翻身上馬,往涼州城內飛馳而去,一眾副將統領見狀,忙也打馬跟上。
果如那統領所報,城內一片混亂,因所著軍服並不統一,士卒倒極好分辨,一旁是散落滿地的器械。四下則是一干閒人,有指指點點只管說笑的,有佯裝規勸卻拉偏架的,也有事不關己冷眼觀之的。週休勒馬停在幾丈之外,看了片刻,方對成去遠道:
“難能一心啊!”說著扭頭問統領,“李將軍和安將軍呢?”,報信的這位答道:“刺史大人因近日霜凍嚴重,往田裡去了,安將軍則因內城有公幹,人剛走沒多久。”週休皺眉,“走的時候就亂起來了?”這統領搖頭,“安將軍看馬上要發器械糧草,交待一番才走的。”
週休點點頭,驅馬上前,揚鞭指道:“還不分開,成何體統?!”
這一聲底氣甚足,眾人一愣,抬首見是他發話,雖彼此心底仍不服氣,但礙於驃騎將軍說到底是邊防實務名義上的總指揮,只得散開。兩排士卒楚漢分明,週休策馬緩緩自中間穿過,略掃一眼,問道:
“今日事態,誰挑的頭?”
那涼州軍的統領面上已掛彩,此刻出列單膝跪倒:“稟將軍,軍需官分兵甲器械,我等各人領各人的,那幽州軍卻突然跑過來說,分給我等的器械精良,分給他們的是鈹銅爛鐵,我等只理論幾句,他們上來就開打,我等自然氣不過,不能白白挨這一回,遂還了手。”
週休又往幽州軍這邊看了看,果真,也是一個個鼻青臉腫的,遂問:“哪一個先跑出來動的手?”
這邊也走出一人來,跪了答話:“屬下確覺得冤,都是替天家守城驅寇,上批我們先領的器械,明顯跟這批有所不同,這才多久,兩回小打小鬧,刀劍就捲了刃!要麼就全是豁子!”
他話音剛落,便立刻有人嚷將一頓:“你們幽州軍向來只用蠻勁,就是金剛鑽也經不起你們那般折騰,更何況,我們這還沒開始用呢,怎就知道敷衍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