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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展開便箋,細細看了兩遍,劉野彘方就近燭火燒去,這一舉動,更看得眾人疑竇叢生,劉野彘思量有時,朝徐衍打了個眼色,徐衍會意,便留在了門口。其餘幾人圍上來時,見劉野彘一副似笑非笑模樣:
“你十二人,除卻徐衍阿奴兩人留守宮外,餘者皆可隨我入宮。”
眾人面面相覷,劉野彘一個手勢打過,便都聚在了一處,一室內一時間只聽得喁喁私語,只剩得燭火忽明忽暗。
御花園中應季的花開得正好,爭相怒放,清香無垠。黃門令黃裳帶著兩個釁門正遊走其間,他的腰背這兩年已漸佝僂,畢竟六十歲的人,再怎們要強,也冒充不得年輕人了。他有那麼一瞬的出神,腳底便被絆了一下,一旁的弟子如意見狀急忙扶了他一把,黃裳笑著舒氣:“果真是老了。”
如意不過十五六歲,生的飛揚跳脫,此刻露著虎牙笑道:“師傅這是什麼話,師傅不老,太后可離不開您,您即便想歇下來,太后還不見得準呢!將來指不定留您到什麼時候!”
黃裳搖頭自嘲:“六十歲的人了,還有什麼將來可言,將來是留給你們這些後生的。”他雖有些花眼,此刻還是瞧見了弟子三寶遙遙往這邊來了,遂對如意這兩人道:
“看見西南角沒?那頭的花向來開的好,去吧!待會到太后跟前博個好彩頭!”
如意目中立現喜色,高聲道句“是”,一抹雀躍的身影很快遠逝於花海之中。三寶已至眼前,躬身向黃裳見禮:“太后在假山涼亭里正跟皇后、雲妃品茗,命師傅過去侍候。”
黃裳理了理宮衣,一面往回走,一面問道:“交待你的事可都辦好了?”三寶道:“都辦妥帖了,方才今上剛從太后那裡走,有人來傳報,荊州前來弔喪的姜弘求見。”
“嗯,都到了就好。”鳳凰六年夏末初秋的晨風微拂過他額間密佈的橫紋,帶來一枝枝紅豔的清芬,黃裳微微眯起眼,望了望頭頂湛藍的天空,又看了看涼亭方向,道:“走吧!”
巍峨的太極殿,猶如一具龐大而靜默的獸,正無聲敞開懷抱,是在等至尊天子的騎乘,還是在等吞下何人的生身?黃裳就站在方方正正的白玉石階上,指揮著驃騎將軍發喪之地的一切務事,倘稍稍扭頭,便可見千曲百折的迴廊,斗拱飛簷下的鐵馬懸空而響,甚至可見一二鳥影自天際敏捷掠過,他微微有些出神,想起久違的故人來,那時太傅成若敖尚年輕,那時大公子尚未出世,時間就在記憶某處倉皇而動,黃裳看著忙碌的人影,看著熟悉的縞素,少頃,不禁將目光投向更遠處的水閣。
日子近了,輓歌將奏,棺木欲落,在東堂為國朝最為年輕的重臣預備下開國來至高至尊的喪葬開場之際,驃騎將軍成去非卻一人獨坐於自家後院一間毫不起眼的斗室內,他面色依舊蒼白,雙目卻已恢復往昔冷酷自持,他便靜靜坐在這裡,靜靜聽著令人心碎的悽楚哭聲,斷續送至耳畔,白日裡絡繹不絕弔唁的賓客,暗夜中四下通明的燈光,燈光中又浮動著的無數人影,成府上下所有的聲音、動靜無一不在,而他,只需心頭的寒意將他深深裹在其間,將他與一切聲音與氣息遠遠隔開,而他的心神,也一如幾載前的鐘山前夜——
清明透徹。
蒼天從來給他成去非的只是間不容礪,是註定的侜張為幻,是青史曖昧不清的筆筆春秋,他的道從不會如折槁振落,那麼他的人也就只能砥礪前行,不可回身。至於他的再度登場,亦註定需庸人來鋪那一磚一瓦。
這樣的獨處靜坐,直到趙器猶如鬼魅般無形潛入,徑直來到他跟前附在他耳畔低語一陣,成去非眼中的漠然同面上輪廓一樣隱藏在了燭影同夜色交織的陰影之下,只緩緩點了兩下頭。
他的眼眶處布著淺薄的鬱青之色,他的神情也猶如冰春寂寂,趙器卻遠遠做不到一如主人般鎮定自若,面上始終掛著一副踧踖之態,在無話可說之後欲要退下之際,忽聽成去非開口,那聲音低如鴉羽飄零:
“賀娘子還未醒?”
這是他第一回問起,趙器微微一愣,回道:“賀娘子中途醒過,卻又昏迷了,娘子她,據聞不是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