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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少年時在會稽居住,堂舅沈復教會他樗蒱後,便再也沒贏過這個外甥,成去非隨手擲了一把,便得盧。琬寧詫異地看著他,不禁道:“人都說全煙是最難得的,大公子這次是巧了麼?”
成去非手中滾著骰子,一笑而過,揚手再投了一次,仍是一樣的結果,琬寧仍不能信,小聲道:“大公子把手伸給我看看。”
“這等小事,我還能騙你不成?”他嘴角扯出絲無奈笑意,一面說,一面攤開雙掌,那上頭因兵器磨出清晰可見的粗繭,以及還未曾好透的被利草所劃的傷痕,琬寧神色一黯,很想把那雙手置於懷中輕撫,忍了忍,方道:“那請大公子再投一次。”
三次不變的局面,琬寧只能折服,卻並不看他,低首含混道:“我聽聞大公子千杯不醉,骰子又百發百勝,卻一回來就欺負人。”
成去非聽她意在反駁,可那紅透的耳垂則表明伊人如初,永遠嬌怯含羞的水蓮花一般,他一把將她拉入懷中,從後環抱著她,笑道:
“我說過,只欺負你,”說著在那腰間過了兩把,斂了斂容,“你本就嬌弱,這越發清減了,不可大意,”忽又笑了,“楚王愛細腰,宮中多餓死,我不是楚王,你用不著如此。”
琬寧反手輕捶他兩下,只覺他整個人都如鐵鑄般硬,自己倒像倚在爐壁上,軟軟道:“大公子一身猶如金石,不難受麼?”
平白無故就冒出一句傻話來,成去非見她嬌憨至此,一時竟無從回答,他腰間的玉帶鉤且又硌到了她,琬寧不由順勢摸了摸,想要為他取下來,成去非一手忽摁止了她,在她耳畔輕輕吐氣:
“我的小娘子,再往下亂摸,你可就要把我摸出事了……”
他聲音裡情=欲分明萌動,語氣也幽暗幾分,琬寧初不解,回望著他似笑非笑的一雙眼,似是明白其中意味,紅臉縮回了手,去拿那骰子,尷尬道:
“大公子還沒教我這個……”
但這東西確不是一時半會能摸得到門路的,成去非雖說得清玩法,等琬寧投了一把又一把,照樣是犢、雉等,總不能成盧。琬寧雖有耐性,可見總是煙白相間,不由有些懊惱:“我笨得很,怕是學不成了。”
“唔,我看也是,”成去非扶了扶額,笑她兩聲,琬寧卻認真問道:
“大公子取勝之道為何?”
“博者無他,爭先術耳,故專者能之。”成去非言簡意賅,琬寧鼓了下腮,滿面喪氣,“我也專心致志學著的。”
成去非在她鼻間颳了一下,好笑道:“那便是天分不足,”他往窗外探了一眼,月光原已走到人身上來,遂攜她起身,“今晚月色很好,我陪你到園子裡坐坐。”
兩人真就在階下坐了,月已西墜,並無先前清亮,園子裡到處疏影橫斜,風吹竹動,又有紡織娘於草叢中唧唧然,鈴鈴然,偶有火蟲從眼前上下飛舞,點點遠去。
許是四下太過寂靜,兩人一時倒沒了話,還是成去非先開的口:“我在幷州,有一日,于軍營中抬頭見到了這月亮,便在想,不知你在建康是否能看得見,月色總歸是一樣的。”
琬寧倏然想起這半載的無數寂寞思念,自己是如何捱過一日復一日的孤寂,以及病中的纏綿無望,心頭一酸,卻也只是托腮痴痴瞧著復西斜的落月道:
“人生代代無窮已,這月照過古人,也照今人,它照著江南,也照著塞北,我每每看它時,覺得它既照著我,自然也會照著大公子,有時我倒願化作一地月光呢,這樣就能……”說著略覺失言遂住了口,雙頰再次燒起來,成去非素來喜愛她這副欲語還羞的模樣,一時情動不止,輕輕握住了她的手,低語道:
“你可有話要問我?”
琬寧側眸眼波盪了一蕩,頓了片刻,方點頭:“徵北大將軍為國奮勇殺敵,如今得勝回朝,可曾安置好幷州百姓?胡虜是否就此一蹶不振,再不敢騷擾我朝邊關?”
她一臉正色,問的十分坦然,成去非凝視著她,搖了搖頭,“我要你問我別的。”
“徵北大將軍是為社稷蒼生而戰,大公無私,我便無私話要問。”她眼角忽忍不住溼潤起來,不為其他,只為她腦中一個念頭此刻無比清晰:那些同他一道的將士們,是否有人永遠回不來了?是否那些女子夢中的良人如今只化作太行山下的累累白骨?是否蒼蒼白髮的老者再也等不來他們的好兒郎?他們並無她的幸運,他們亦並無她的幸福,既如此,她便再無任何可怨可恨之處,她的閨中情思,同那些淪喪的國土,同那些失去家園的黎庶,無可相比,也不足以比,琬寧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