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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獷桌椅,在這兒,我見到了偵探社負責人。
名為邵駒的男人身材中等,面目平凡,剪著短短的寸頭,三十歲上下。他穿著短袖襯衫和普藍色中褲,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腿黝黑且結實,看得出經常出入健身房。大概是因為在自家庭院內,他襯衫上的四個紐扣沒有扣,腳上穿著藍色廉價塑膠人字拖,除了一雙眼睛格外有神外,這個男人的長相平淡無奇到極點。
在我觀察他的同時,邵駒也在觀察我,我們互相打量了半晌,隨後,我推給他一個牛皮紙袋。
那裡面是我在姐姐死後便著手蒐集的簡報、照片和資料,與此同時,還有一本紅色的定期存摺,裡面有二十萬元。
每分錢都是姐姐賺的。從當醫學院學生開始,她就有攢錢的習慣,她的收入並沒有外人以為的那麼高,刨除吃穿嚼用,能省下這麼一筆錢,我覺得堪稱奇蹟。
這是她為我存的教育費,她從來對我都憂心忡忡,總是擔心我有朝一日衣食無著,她老強調說我必須學點兒什麼。
她一定沒想到,這筆錢最後的用途竟然是在這事上。
“章小姐,你想證明周榮斌在你姐姐生前犯了重婚罪?”邵駒笑了,但他的笑意中帶了明顯的敷衍,“沒用的,你姐已經死了,周榮斌當初的小三現在已經明媒正娶,這事翻出來又有什麼意思?我說你一個殘疾,不,一個小姑娘攢點兒錢不容易,趕緊收起來吧啊。”
我搖搖頭。
“那是什麼事?”邵駒笑嘻嘻地問,“你不會是想證明周榮斌現在的那個兒子不是他的種吧?”
他口氣中的調侃讓我很不喜歡,我飛快寫下:謀殺案,我姐姐死於謀殺。
邵駒臉上的笑收了回去,他有些驚愕地看著我。
我用力地寫著:車禍是人為的!
是的,車禍是人為的。剎車或者油箱一定被人動過手腳。姐姐一死,最大的受益人便是周榮斌與他新娶的太太,要說他們跟這事沒關係,我絕對不相信。
可那起車禍早已蓋棺定論為交通意外,我手上沒有任何證據,我有的只是我相信姐姐死得冤。
然而我相信又有什麼用?在這件事上,所有的同情早已煙消雲散,人們通常只會佯裝悲痛地對我說一句“真可憐”或“真遺憾”,沒人會有耐性聽一個啞巴“說”她的懷疑。
眼前名為邵駒的私家偵探沉吟片刻後,果斷地擺手說:“不好意思,章小姐,我不是執法人員,你要擊鼓鳴冤得上公安局,實在不行,你哪怕找報社媒體、上網掛微博都成。我這裡,說白了就是一個幫人盯梢賺點兒小錢的地兒,你這麼大的事,我真幫不上忙。”
我早料到他會如此,遂安靜地把存摺推到他眼前。
邵駒表情有些尷尬,笑著說:“章小姐,我不缺這點兒錢……”
他還沒說完,我又低頭從包包裡掏出一份房產證,壓到存摺上。
那是我已故的父母親留下的唯一值錢的東西,他們那代人趕上了集體分房的好時光。照這個城市日新月異的房價,這套位於老城區的商品房若脫手,價格當在一百五十萬元以上。
邵駒的眉毛終於不自覺地跳了下。
我冷漠地注視著他,我知道今天的物質籌碼已經給得夠多,接下來需要加點兒情感籌碼了。於是我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眼眶立即泛紅。我從來就知道我的相貌與淚眼婆娑這種示弱的表情出奇地相配。那是屬於女性範疇的柔弱無助,再加上我是個啞巴,這種悲苦便顯得越發有根有據,它還可能頃刻間將邵駒置於施加援手的強勢一方——我想,這大概能滿足他的男性虛榮心。
邵駒果然不自覺地目光轉柔,儘管他臉上還是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可我知道此人的心理防線已經鬆動。我再接再厲,眼巴巴地看著他,拿筆在紙上飛快地寫:我只有一個姐姐,我不能看著她不明不白地死去,邵先生,求求你。
我來之前調查過邵駒這個人,我知道他來自小城市,是家中長子,從小沒少代替父母照顧和管教下面的弟妹,他很重手足之情。
邵駒看到我寫的東西,禁不住動容了,他退去油滑的笑臉,換上正經的口氣說:“章小姐,這不是錢的問題,而是你要我做的事不在我們偵探社的服務範圍內。這樣好不好,我在市刑警大隊也有戰友,我託人幫你問問,看看能不能重新立案……”
我“啪”的一下合上本子打斷他,垂下眼瞼,狠狠咬了下唇,讓眼淚刷地流下來。然後我抬起眼看他,重新翻開筆記本,用筆寫道:他們會相信一個啞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