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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人來,她還是幸運的,至少是在為理想獻身的壯麗激情中死去。這樣的熱點遍佈整座城市,像無數並行運算的CPU,將“文革大革命一聯為一個整體。瘋狂如同無形的洪水,將城市淹沒其中…並滲透到每一個細微的角落和縫隙。
在城市邊緣的那所著名大學的操場上,一場幾千人參加的批鬥會已經進行了近兩個小時。在這個派別林立的年代,任何一處都有錯綜複雜的對立派別在格鬥。在校園中,紅衛兵、文革工作組、工宣隊和軍宣隊,相互之間都在爆發尖銳的衝突,而每種派別的內部又時時分化出新的對立派系,捍衛著各自不同的背景和綱領,爆發更為殘酷的較量。但這次被批鬥的反動學術權威,卻是任何一方均無異議的鬥爭目標,他們也只能同時承受來自各方的殘酷打擊。
與其他的牛鬼蛇神相比,反動學術權威有他們的特點:當打擊最初到來時,他們的表現往往是高傲而頑固的,這也是他們傷亡率最高的階段;在首都,四十天的時間裡就有一千七百多名批鬥物件被活活打死,更多的人選擇了更快捷的路徑來逃避瘋狂,老舍、吳晗、葛伯贊、傅雷、趙九章、以群、聞捷、海默等,都自己結束了他們那曾經讓人肅然起敬的生命。從這一階段倖存下來的人,在持續的殘酷打擊下漸漸麻木,這是一種自我保護的精神外殼,使他們避免最後的崩潰。他們在批鬥會上常常進入半睡眠狀態,只有一聲恫嚇才能使其驚醒過來,機械地重複那已說過無數遍的認罪詞;然後,他們中的一部分人便進入了第三階段,曠日持久的批判將鮮明的政治影象如水銀般:注入了他們的意識,將他們那由知識和理性構築的思想大廈徹底摧毀,他們真的相信自己有罪,真的看到了自己對偉大事業構成的損害,併為此痛哭流涕,他們的懺悔往往比那此非知識分子的牛鬼蛇神要深刻得多,也真誠得多:而對於紅衛兵來說,進入後兩個階段的批判物件是最乏味的,只有處於第一階段的牛鬼蛇神才能對他們那早已過度興奮的神經產生有效的刺激,如同鬥牛士手上的紅布,但這樣的物件越來越少了,在這所大學中可能只剩下一個,他由於自己的珍稀而被留到批判大會最後出場。
葉哲泰從文革開始一直活到了現在,並且一直處於第一階段,他不認罪,不自殺,也不麻木。當這位物理學教授走上批判臺時,他那神情分明在說:讓我揹負的十字架更沉重一些吧!紅衛兵們讓他負擔的東西確實很重,但不是十字架。別的批判物件戴的高帽子都是用竹條扎的框架,而他戴的這頂卻是用一指粗的鋼筋焊成的,還有他掛在胸前的那塊牌子,也不是別人掛的木板,而是從實驗室的一個烤箱上拆下的鐵門,上面用黑色醒目地寫著他的名字,並沿對角線畫上了一個紅色的大叉。
押送葉哲泰上臺的紅衛兵比別的批判物件多了一倍,有六人,兩男四女。兩個男青年步伐穩健有力,一副成熟的青年布林什維克形象,他們都是物理系理論物理專業大四年級的,葉哲泰曾是他們的老師;那四名女孩子要年輕得多,都是大學附中的初二學生,這些穿著軍裝扎著武裝帶的小戰士挾帶著逼人的青春活力,像四團綠色的火焰包圍著葉哲泰。葉哲泰的出現使下面的人群興奮起來,剛才已有些乏力的口號聲又像新一輪海潮般重新高昂起來,淹沒了一切。
耐心地等口號聲平息下去後,臺上兩名男紅衛兵中的一人轉向批判物件:“葉哲泰,你精通各種力學,應該看到自己正在抗拒的這股偉大的合力是多麼強大,頑固下去是死路一條!今天繼續上次大會的議程,廢話就不多說了。老實回答下面的問題:在六二至六五屆的基礎課中,你是不是擅自加入了大量的相對論內容?!”
“相對論已經成為物理學的古典理論,基礎課怎麼能不涉及它呢?”葉哲泰回答說。
“你胡說!”旁邊的一名女紅衛兵厲聲說,
“愛因斯坦是反動的學術權威,他有奶便是娘,跑去為美帝國主義造原子彈!要建立起革命的科學,就要打倒以相對論為代表的資產階級理論黑旗!”
葉哲泰沉默著,他在忍受著頭上鐵高帽和胸前鐵板帶來的痛苦,不值得回應的問題就沉默了。在他身後,他的學生也微微皺了一下眉頭。說話的女孩兒是這四個中學紅衛兵中天資最聰穎的一個,並且顯然有備而來,剛才上臺前還看到她在背批判稿,但要對付葉哲泰,僅憑她那幾句口號是不行的。他們決定亮出今天為老師準備的新武器,其中的一人對臺下揮了一下手。
葉哲泰的妻子,同系的物理學教授紹琳從臺下的前排站起來,走上臺。她身穿一件很不合體的草綠色衣服,顯然想與紅衛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