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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們,下錢糧啦。”
侍衛處當差的便向四方傳遞訊息:“上鎖啦。”
咚咚的梆子敲過來,一個老太監帶著徒弟走過東一長街,拖著長腔在朦朧的夜色裡一再重複:“下錢糧啦,燈火小心……”
這是一場盛大的交接儀式,每天不厭其煩地上演,每一次都準時準點。
貴太妃是宮裡老人兒,又因遵懿旨議事,因此不像那些宮女子似的,聽著下鑰就行色匆匆。她依舊踩著她的步子,慢悠悠穿過永康左門。永康左門之外隔著隆宗門,就是軍機處,從斜對角兒看過去,能看見那塊“後宮不得干政”的鐵牌匾。
她忽然站住了腳,一動不動。善嬤嬤納罕,低聲問:“主子怎麼了?”
貴太妃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你聽……”
仔細分辨,風裡夾帶著隱約的呼號,叫人心頭一哆嗦——別不是鍾粹宮傳來的吧!可再聽,似乎不像。敏貴太妃抬頭看樹上枝葉吹拂的方向,今年倒春寒,這會兒刮的是西風,估摸是有人在西華門上哭求,請旨進宮面聖。
宮裡有宮裡的規矩,既然下了鑰,不是走水②等大事,斷乎不能開。敏貴太妃聽著那斷斷續續的“主子……求見”,悵然嘆了口氣。帝王家的情分很淡薄,就拿皇帝對待皇后,那份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疏離,真不如尋常家子。
薛福晉在西華門上磕頭的訊息,最後不及皇后崩逝來得迅猛。將要天亮的時候,城裡響起了喪鐘,當地一聲,震盪出一串餘音。
床上的帳子被高高打了起來,嚶鳴光腳站在腳踏上,人還是懵的,瞧著菱花門外昏昏的天,問:“出什麼事兒了?”
側福晉從外面進來,已經摘了頭上穗子,一面指派丫頭伺候她穿素服,一面道:“皇后主子崩了,你阿瑪接了軍機處的令,四更進宮料理喪儀去了,我瞧你睡著,沒來告訴你。”
初春的氣候,空氣裡還帶著涼意,這涼意像水似的,一陣陣漫上身來。嚶鳴抱著胳膊,心裡惶惶沒有著落,“我前兒去見她,精神頭還不錯的,怎麼說沒就沒了……”
其實倒也不是沒有徵兆,她前幾回遞牌兒進宮,她就瘦脫了相。
嚶鳴和皇后,做了十幾年閨中密友,那時因兩家大人同為輔政大臣,她們幾乎是廝混著一同長大的。皇后大她兩歲,教她繡花撲蝶放風箏,小時候的情誼,並未隨皇后入宮而有所減淡。若不是那年嚶鳴年紀未到,應該要隨她一同去的。後來的選秀,終不及頭一回有盼頭,後宮位分定了個大概,她阿瑪也煞了性兒,想轍託病,替她矇混過去了。
嚶鳴原想,只要皇后惦記她了,她就進宮去瞧她,沒曾想那麼快……她七月裡才滿二十。
“我答應過她,今年千秋節,要進宮陪她住兩天的……”
噩耗來得太突然,起先像不與自己相干,皇后只是紫禁城的一面招牌,不具任何意義。等忽然回過神來,她才意識到自己最好的朋友死了,那種疼痛尖銳精準,直達心肝,扎得她直不起腰來。
側福晉見她臉色發白,忙上前瞧她,“嚶兒,我知道你和皇后娘娘好,你有這份心,她也感念你。快別想了,人下了陰司,陽世的情義就忘了,你再傷情,她也不知道。”說罷又嘆息,“聽說薛公爺福晉知道不好,入夜上西華門遞牌子想進宮,宮裡規矩大,門上侍衛光瞧著,不肯通傳。後來還是太皇太后得了信兒放的恩旨,才見了最後一面。”
嚶鳴聽著,更大的悲哀翻滾起來。侍衛哪裡是不肯通傳,分明是早有授命,不許通傳。
她還記得上年立夏那天,皇后傳她進宮說話,她跟著引路的太監進了鍾粹宮,皇后歪在雲頭榻上,笑著說:“恕我不能迎你,這程子人憊懶得很,也不知怎麼了。”
她恭恭敬敬磕頭,“奴才給皇后娘娘請安。”
皇后抬手叫“伊立”,讓身邊人攙她過來,牽著她的手說:“嚶鳴,我被困在這四方城裡了,像鳥兒給折斷了翅膀,飛不出去了。你瞧我錦衣玉食,住在皇城中樞,所有人面兒上都敬我,叫我聲‘皇后娘娘’,其實我什麼都沒有。我沒有親近的人,沒人疼我,他們都盼著我早死,連太皇太后和皇上都一樣。”
嚶鳴心裡明白,可還是得寬解她,“您是皇后,是一國之母,誰也不能盼著您死。”
皇后搖頭,“我在他們心裡,該死一百回。我不怨他們,那都是我阿瑪造的孽,是他非把我送進宮來。他覺得這麼著能左右皇上,將來我要是生了兒子,江山一半兒得姓薛。”
皇后在她面前,從來沒有任何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