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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向太皇太后謝了恩,進也進得食不知味。看看天光,時候差不多了,便從慈寧宮辭出來。嚶鳴在邊上伴駕,他悄悄看了她好幾眼,想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養心殿為她搭了天棚,這事兒她知道吧?皇帝在等她向他表達謝意,可等了半天,也不見她有什麼動靜。心裡正煎熬,忽然聽見她叫了聲萬歲爺,皇帝立刻轉頭看她,口氣卻生硬,“有話就說。”
嚶鳴站住了腳,笑道:“奴才昨兒上夜,按例這會子該回他坦睡覺啦,奴才就不伺候您回養心殿了。”說罷福了福,卻行幾步,退回了慈寧門內夾道。
皇帝站在那裡,心頭拱火,卻又無處發洩,只是哀慼地想,這人真的太沒良心了,太沒良心了……
第51章 大暑(6)
封后的詔書; 歷代是由底下大學士草擬; 然後呈皇帝御覽; 了不得增添或刪改幾筆,再冠上個仰承太皇太后慈命; 就能頒佈下去。皇帝近些時候在為戶部的爛賬費腦子,已經很久沒有動筆寫詔書了,自己深覺得這樣下去聖賢書都白讀了; 這回恰逢時機,練練筆頭子也是好的。
午後蟬聲一片,皇帝連小憩都叫免了,一個人坐在勤政親賢的坐榻上; 開啟謄本提著狼毫; 在御案前冥思苦想。
詔書麼,大抵先將人狠誇一通; 因為只有皇后賢良淑德; 才配得上她即將登上的寶座。可是關於那個二五眼,能有什麼好詞兒來形容她呢; 說她敏慧端良?她哪裡端良?在慈寧宮時瞧著很練達的樣子,結果一進養心殿就鬧得雞飛狗跳;說她淑慎持躬?這詞兒用在她身上實在違心; 她壓根對他沒有半點敬畏之心,起先嘴上還能說些好聽的,後來在大出殯的路上就開始對他出言不遜。這筆賬他到現在還沒和她清算; 想起來就覺得很吃虧。
所以她的封后詔書該怎麼寫; 實在煞費思量。皇帝琢磨了半天; 信手拈來的溢美之詞那麼多,可惜沒有一樣能套在她身上。現成的只有“鍾祥世族,毓秀名門”能使一使。看來誇她的話得交給和她不相熟的人,才能按著他們對皇后的想象來美化她。自己動筆,怕最後一不留神寫成降罪詔,畢竟將來還要一起過日子的,關係鬧得太僵,面子上過不去。
自己還想著周全,然而那個二五眼似乎從未考慮那許多,她照樣按自己的心意呼嘯來去,虛情假意地應付,各種么蛾子頻出,沒有半點真心待他。
溫膩的象牙筆桿抵在唇上,皇帝一頭出神,一頭又覺得自己想得太多了。帝王家談什麼真心,除了至親骨肉,其餘都只是依附權勢的聯姻罷了。對於齊嚶鳴,他的感情轉變得令自己措手不及,以前明明不待見,現在竟開始產生期待。這漫長無趣的帝王生涯,有這個二五眼陪著應該也不錯,至少她比後宮的那些嬪妃更鮮活,更值得期待。
朝外看看,天棚已經搭起來了,養心殿被罩在半透明的紗帳裡,穹頂也變得溫軟且模糊。傳膳的時候快到了吧,她這一覺睡了好幾個時辰,怎麼到這會子還沒來?
皇帝正思量,德祿進來回話,說:“主子爺,晚膳是搬到這兒用,還是上東暖閣?”
皇帝慢吞吞從坐榻上下來,視線又穿過明間的殿門,望向前頭闊大的院子。忽然見養心門上有身影出現,心裡頓時一陣激盪,忙匆匆往東次間去,邊走邊道:“搬到東邊吧,地方更寬敞。”
地方小了,沒那麼清涼,德祿都懂。他應了聲嗻,上外頭支使侍膳的,把膳桌搬進了東暖閣。
一抬又一抬的食盒進來,一道又一道菜色擺上了膳桌,這廂食盒裡的盤兒還沒全端出來,只聽外頭三慶道吉祥,說:“小主兒來啦?給小主兒請安。”
皇帝才知道剛才看見的不是她,不由有些失望。前殿的門檻上飄進來一片蝶戀花的袍角,來的是怡嬪,繾綣地衝皇帝蹲安:“奴才給萬歲爺請安。”
皇帝三心二意,抬了抬筷子說伊立,“你這會子來做什麼?”
怡嬪的聲線軟得能掐出水兒來,糯聲說:“回主子話,奴才小廚房裡新派了個廚子,做得一手好菜。今兒命他現做了一品仙人臠,一品招積鮑魚盞,送過來請主子嚐嚐。”
皇帝沒言聲,德祿上前接了,擱在皇帝右手邊。小主兒送的菜,萬歲爺總得賞臉試一試,德祿舉箸各夾一點兒,放進了萬歲爺的玉盤裡。
怡嬪還眼巴巴等著呢,皇帝沒法子,隨意進了一口,她立刻滿心歡喜的樣子,問:“合主子胃口麼?”
皇帝說好,臉上還是淡淡的,“御膳房每日呈敬的菜色不少,往後就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