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缸裡舀了一瓢水,澆那窗臺上的盆栽。盆栽的底是漏的,水很快淋淋瀝瀝順著磚牆流下去,連崢簡直對他五體投地,一盆假花,他一本正經澆了五年,看來腦子真的出問題了。
他喂了一聲,“翁主早就不在了,你這孝打算守到什麼時候?”
每個人都有不願觸及的傷疤,丞相的手停在半道上,不說話,只是回頭看著他。
連崢嚇了一跳,忙轉過頭望窗外:“明天得早點上路啊,否則入夜前趕不到泉糧驛……”
邊說邊為他感到悲哀,其實燕某人也算是個梟雄,當初他大刀闊斧剷除長沙王,旁系大宗一夜之間幾乎剮殺殆盡。曾經翻雲覆雨名動天下,不想到後來這件功績卻變成了長年的折磨,因為他在剿滅大宗的時候,居然忘了那個一直給他寫信的姑娘!姑娘就是柴桑翁主,丞相因一時戲言,答應等她及笄便娶她,於是她從十二歲初見,一直盼到十八歲病死膠東。可惜覆巢的時候,那個令她念念不忘的人並沒有出現,丞相辜負了佳人,良心經不起拷問,當初翁主送給他的那盆假花,便承載了他全部的哀思。也不知他怎麼想的,開始隔三差五給花澆水,這些年澆得花瓣都褪了色,彷彿破布頭某一天會發芽,重新長出個翁主來似的。
他到底有沒有愛過,連崢不知道,但他知道他愧疚。有時候愧疚這種東西,比所謂的愛情更強悍。他本想開解他兩句,讓他別再蹉跎歲月,但見他目露兇光,霎時就偃旗息鼓了。算了算了,愛打光棍隨便他吧,等另一個能夠填平心頭坑窪的人出現,他自然就痊癒了。
他緊了下腰帶,“時候不早了,我還得回去收拾包袱。你晚間是不是留宿宮中?那我就不來同你道別了,免得你早起。”
丞相知道他話裡有話,那晚上的細節憋到現在沒打聽,真是難為他了。
他轉過身去,扯開了話題,“熒惑守心不知是真是假,我必須親自去驗證。今夜要登朱雀闕,你同我一道入宮吧。”
連崢忙擺手,“少帝沒宣我,我貿然跟著去,豈不是自尋死路?你一個人去吧,用不著害怕。無非口頭上被她佔點便宜,你一個男人,也不損失什麼。”
丞相怔怔的,回想她喝醉那晚,似乎已經不是口頭佔便宜那麼簡單了。無論如何,害怕這個字眼傷了他的自尊,開玩笑,有什麼可怕的?他一手教匯出來的孩子,不信這區區一個月就脫胎換骨了。
他說也罷,“你不願去就算了,我明早送你出城。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你自己多加小心,有什麼要的,只管捎信回來,就是要女人,我也能給你送過去。”
這麼好的朋友,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連崢拍了拍他的臂膀,“今晚上穿得好看些,挑你最漂亮的衣裳。”
漂亮的衣裳都被他搶光了,他怎麼還有臉提這樣的建議!再說他是去觀星,又不是去相親。少帝本來就居心叵測,恐怕今夜藉著這個名頭,又會做出什麼事來。因此他要留十二分的意,若不是天氣正炎熱,他甚至想穿得厚實些,以保萬無一失。
御城的夏日,白天很漫長,戌時前後天才漸暗。丞相的輦車入禁中時,黃門侍郎正對著青鎖門行禮,這是尚書省外官下職的最後一道流程,行完禮即出宮,這一天的工作便完成了。
車馬鏘鏘直到門上,夕郎①見了忙迎上來,拱手道:“下官等了相國許久,本以為相國還要晚些,特意交代了署長侍奉。眼下趕巧了,下官直送相國上覆道吧。”
這皇城的建築橫平豎直,極其端正規範。宮城分東南西北四個部分,朱雀闕位於北宮南門,門外設望樓為朱雀門,和蒼龍、玄武、白虎各守一方,支起了這龐大建築群的脊樑。四門之中尤以朱雀為貴,由於皇帝常出入,因此格局分外宏偉。要入朱雀闕,不必在底下過門禁,只需上玄武門,兩門之間有複道相連,可以節省不少時間。
複道是凌空而建的,從上面通行,風便格外的大。丞相駐足遠望,朱雀闕鬱郁與天相接,據說離城四十里都能看得見。熒惑守心……果真成了定局,終歸會引得人心動盪。好不容易大定的天下,如果再起波瀾,不知還能不能經受得住。
“你不必相陪,下職吧。”他吩咐了夕郎,自己掖著袖子往前去了。
複道很長,走過去要花不少工夫。夜幕低垂,宮苑各處掌起了燈,從頂上看下去,錯錯落落恍如星辰。反倒是天上的星光還未亮,可能是因為夜還不深吧,一路行來恍惚得很。
終於到了朱雀門前,他順著長坡下去,這地方在他還是少年的時候,曾經和連崢來過幾回。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