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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到地兒了。”外頭傳來車伕喊話。聽見大張從店門內迎出來的腳步,庚武便應了聲:“好。”單手撩開車簾跨出來。
車轅上沾著幾枚雪花,許是被主人目中的柔情打動,想隨在他的袍擺上一同跟去。奈何那袍擺卻無心風月,撲簌一聲把它拂落塵埃。塵埃也無情,頃刻將它湮沒了蹤影。
“就是這兒了,聽說這家的首飾打得很不錯,一直麼得空來,今天正巧路過來看看。”旁一輛馬車裡,小柳春裹著紫貂連帽斗篷粉光脂豔地走下來,叫梅孝廷一起去看首飾。
梅孝廷用扇子隔開車簾,看見隔壁鋪匾上鎏金的“崇盛”二字,就不想走出來。知道這是她關秀荷的丈夫置下的產業,那條手段冷狠的狼如今如日中天,所有和他們有關的他都不想再遇見。
但是小柳春喜歡,小柳春又催他:“阿廷,你怎麼啦?哦……若是近日不方便,那就下個月買好了,反正我也不缺什麼,我們改去樓子裡喝茶消遣可好?”
她戲子慧眼,應該已經將他家底看穿,知道他其實除了那每月固定的利息,家鄉已然無甚產業。但她竟也從來不試探,也並不因此而疏離他,反而在圈內應酬間主動給他撐足了檯面。
昔日富貴少爺,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錢算什麼?梅孝廷不喜歡這樣被女人體恤,便走下馬車,攬過小柳春的腰肢兒:“方才見你回眸對我笑,竟看得我出神。不過幾副首飾罷,你喜歡什麼,我都給你買什麼。”
假話,他是時常看她出神,但那眼神卻透過她飄忽甚遠。他也不聽她的戲。就連床笫膠闔也是,陰陰柔柔,有癮有毒,這一刻痛死了下一刻魂魄就投胎。小柳春溫柔相挽,並不說穿。
二人走了兩步,忽而睇見一道勁爽的身影從旁掠過,二十一二風華正盛,著一襲灰藍色對襟袍褂,襟袖相間青白狐狸毛,腰間綴一掛墨玉,好不英姿凜凜氣宇軒昂。
是庚家老三,那條讓人咬牙切齒恨不得扒皮削骨的狼。小柳春的眼神有些滯,梅孝廷看見了,鳳眸中便鍍上酸冷的光,笑笑著打了一拱:“久違。”
庚武聞聲看過來,視線從梅孝廷覆在小柳春腰肢兒上的手掠過,亦冷冷地回了一拱:“久違。”
眼神卻是冷冽輕蔑的,為著秀荷曾經離開他的選擇而默嘆。這樣一個毫無擔當的紈絝子弟,鎮日個就知煙花粉巷流蕩,聽說為著討戲子心歡,已經在外頭借貸了不菲的數額。如今人們看著他哥哥的臉面不與他為難,只怕甚麼時候那半癱子一翻船,他便是連樓子門前背姐兒的都不如。慶幸沒跟他。
那邊大張從鋪子裡迎出來:“喲,大哥來了,樓上客人前腳剛到,正溫了一壺酒招待,咱們這就上去。”看見梅孝廷,道了聲“嘯老闆”,二人並無什麼話說,當下分別告辭。
一道清頎身影掠過眼簾,有淡香拂面。小柳春看著庚武英挺卻冷峻的側顏,眼神兒有些恍惚:“那是她的男人?聽認識的姐妹說,這個男人身家可不凡,才二十二就已經是橫跨南北運河的大商賈了。只不過很可惜,聽說試探過許多回,從來不捧人。”
她說“她”,梅孝廷就知道說的是關秀荷了。但他不喜歡小柳春這語氣,這讓他想起聽說已經臥病不起的張錦熙,那個自以為得了他的男兒第一次就能圈住他的心,時時莫忘刺探審視他的張家大嫂。
“怎麼,你認識他?”梅孝廷有些不悅,亦有些諷弄——“聽說試探過許多回”——呵,他庚家老三倒是條真狼,在妻兒面前裝得清風淡漠,那個傻女人一定不曉得他在外面應酬間都經歷著什麼場面。
但還是忍不住回頭往庚武身後的車廂裡看了看,以為能下來一道嬌嫵舊人,卻寂寂無人,梅孝廷的眼神便悄然空冷下來。罷罷,不看也罷,反正是她選的。寵溺地攬著小柳春進店。
小柳春怕梅孝廷敏感,連忙掂帕一笑:“不認識,我猜的。見到他就莫名想起那個女人,還有她的三個孩子,好像他們天生就應該連在一塊兒似的……夫妻相嚒?我也說不出來個什麼感覺。”聲音低低的,有豔羨也有憧憬,暗暗裡悄然地撫了撫少腹。
梅孝廷沒看見,輕蔑地勾了勾嘴角:“坐過牢的,女人也是從半道上劫去,有甚麼值得稱道。”
正說著,那邊一箇中年男子過來招呼:“喲,是嘯老闆,可有看見梅先生?我這正有一樁事兒,想要拜託他在陸公公跟前通融通融……”
最不能接受昔日清淡如畫的阿奕而今卻成太監義子,想當初梅家多少風光?少年多少驕傲?如今呢,什麼都被他庚家奪去,逼入塵埃,染一身淤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