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鐸乾頷首打量關福的臉,四五十歲的年紀,五官濃眉大眼算端正,身材果是東北面漢子的肩寬高猛。那心便不聽由自己,又勾勒出方才青紅酒鋪之所見,四角的床帳光線昏蒙,陰陽纏在帳中旖旎,沙沙綿綿,蝕骨撓魂,十數年……錯了錯了,來之前就說過不該去想這些。
便迅速地斂迴心神,只淡然一笑道:“不過是秉公辦案,理所應當。這就是你釀的酒了?”
關福朗朗笑答道:“正是,一點小手藝,大富大貴不能,圖個養家餬口罷。”
“哦,那麼這些年辛苦你。”掌中酒水清洌搖曳,鐸乾卻並不喝下去,看一眼關福的瘸腿,把酒碗放下來。
辛苦?關福聽不懂,見王爺不喝,怕貴人嫌棄酒濁,把碗端過來傾身看——並無蚊蟲飛進。
不由搓著手侷促乾笑:“哪裡哪裡,孩子們都聽話,一家人過得開心則個。”
老桐含笑解圍:“我們王爺老胃病,向來滴酒不沾。”
秀荷看阿爹大冬天還穿著秋日的千層底,便把才做的棉靴拿出來叫他試穿。
關福面色這才自然起來,說正缺鞋子呢,穿慣了孩她娘和閨女做的鞋,買來的就是穿不舒服,舊了也捨不得換。
把棉靴接過去,一瘸一拐地躲去邊上試穿。那背影高大,嘴上怪閨女辛苦,言語中卻都是慈愛與滿足。
“呵呵,你這腳板倒是生得一大一小,做起鞋來也費勁。”鐸乾看著靴底上紮實的針腳,眯著桃花眸子笑。
那眸光瀲灩,叫人猜不透心思。不想他誤會自己拿閨女使喚,關福把鞋子套上,側過頭來憨笑:“姑娘孝順,隔三差五的往家裡帶東西,我叫她不要做,太辛苦,恁是不肯聽。”踩踩,正合適,又說腳沒洗,捨不得把鞋弄髒,脫下來明兒個再穿。
阿爹從來粗枝大葉,今日怎生得也計較起來。秀荷給鐸乾端來一杯熱茶,解釋道:“我阿爹的腿就是在那場禁海令中受傷的,從前不瘸,後來瘸了,兩個腳用力不一樣重,漸漸就一邊大些一邊小些。”
紅姨一直在角落安靜著,這會兒也接過話茬:“可不就是,躺了兩個多月不能下床,沒辦法子青只能出去接活兒。她那身子骨哪經得起累?從此以後就病了。看你們朝廷做的什麼好事,盡瞎害人。”
竟然還出去給人做工,養這一家四口……鐸乾心間猛一觸痛。然而當年那場禁海令,莫說有人在暗中作梗,朝廷也總要抓個出頭鳥嚴辦,庚家既然率先出了頭,結局必然還是動他。
所以這世界的果皆由因造就。若無四年前一出,今日就不會只見到她的空魂。
鐸乾若有所思地看向紅姨,沉著嗓音道:“朝政之事婦人家不要非議。”
正說著,二蛋跑進來,叫了聲娘。
紅姨看一眼鐸乾,有些尷尬,甩著帕子迎上前把二蛋擋住:“我的乖乖,不是說頭疼,叫你在家躺著,怎麼就來了。”眨眼睛,暗示兒子快回去。
二蛋腦袋圓圓的,機靈又討人喜歡,不肯走,說:“長河哥哥在瓷窯上出事了,砸得滿頭都是血,可嚇人了,我不敢回去,姐夫就叫我過來。”
姐夫就是庚武。
“咳咳咳——”老關福一聽,一口熱血差點噴將出來,罵道:“好小子,就為了給那小娘…婊賺套金首飾,命都不要了!他怎麼不乾脆把老子氣死,把我們老關家的血脈也砸斷!”撈起一根長棍,鞋都來不及換,光著大腳板殺將將便往門外衝。
大夫說阿爹心燥氣短,受不得刺激,怕他在路上氣倒,秀荷連忙向鐸乾欠了欠身,去內倉叫個夥計跟在後頭。
四周忽然安靜下來,紅姨揩著帕子也想走,但那細腰豐臀兒才走到門邊,就被鐸乾一聲喊住——
“遇見了還能跑去哪裡?”
冷漠無波的嗓音,卻偏生叫人脊背發寒。
知道這是個面冷手狠的角色,忤逆不得,紅姨的腳步就軟了軟,沒走成。乾脆嫋嫋走到鐸乾對面坐下來:“跑?我有跑嚜,端王爺哪隻眼睛看見我跑了。”又暗示二蛋趕緊離開,別杵在這兒聽大人們講話。
二蛋是個孝順的娃,不肯把娘一個人丟下,怕這個貴氣的叔叔會害她。
鐸乾斜睇了二蛋一眼,俊容冷沉沉的:“他找了你很多年,若是知道你在這裡,只怕恨不得一刀把你殺了。”
紅姨手心香帕緊了緊,又不當真的嗤嗤笑:“他找我做什麼?他不是娶親成家一個也不耽誤。想讓我把騙去的銀子還給他?皇帝的親弟弟還缺這點兒錢?都花完了,還不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