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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峋送來的皮料,果然都是上佳的。皮子易尋,但難得的是品相。這首要一個,獵戶打獵之時,便不能傷了獵物的皮相,破了相便再也無可補救。再一則,便是匠人鞣製的手藝。世間皮革匠人的鞣製工藝,大多相仿。唯獨易峋,似有些獨門的訣竅,他手中出來的皮子就是要比旁人那兒的更光鮮水滑。每年到了冬季,自他那裡進貨的皮子,頗受那些達官貴人的青睞。
即便是過了年,也有好幾家太太打發了人來問,新貨什麼時候到。畢竟離天氣轉暖,還有些日子,這皮裘衣裳,也還需得穿段日子,其實也還賣的上價。
他適才這樣說,其實是東家的意思,同易峋打了兩年的交道,看能否將價錢壓下來些。
誰知,易峋雖是個鄉下青年,卻全不吃這一套。一番場面話說的八面光四面淨,面子裡子都給你顧及了,又彰顯著他厚道。只是臨了,卻搬出了茂祥貨行來。
王掌櫃眉心一跳,斜眼覷著易峋,也不知他是虛張聲勢還是真有此事。
但見易峋面色淡淡,看不出心中所想。
王掌櫃頓了頓,自忖這事自己拿不得主意,哈腰一笑:“易少爺在這裡少待片刻,我去去就來。”說著,便一轉身子,撩起身後一道門簾往裡去了。
秦春嬌立在一旁,低頭瞧見那門簾裡面,有一雙藏青色漳絨串珠雲頭靴在桌子下頭。
少頃功夫,王掌櫃自裡面轉出來,雙手捧著一張銀票另有一張字據,快步走到易峋跟前,點頭哈腰賠笑道:“易少爺,對不住,我們東家沒那個意思,是我老了耳朵背聽差了。您看在我這一把年紀的份上,別計較。這是這次皮料的貨銀,另外我們東家換了新的字據出來,您瞧瞧?”
易峋接了過來,先看見那張銀票上是一百五十兩的面額,倒比依著合同上來的價格更高出了不少。年前他來過一次,這過年期間他又上了幾次山,所獲不多,原不該這麼多錢的。
他眉間微微一動,又看那字據。
那是一張新換的合同,上面每尺皮子比往常另加了三分的利銀。
易峋看過,將銀票連著字據一道塞還給王掌櫃,說道:“這價格不對,合同上是多少便按著多少算。不該我的,我不要。再則,咱們合同今年六月到期,續與不續還是到了那時再說。”
王掌櫃急了,又是賠禮又是倒水,連連自稱適才得罪,又說道:“這是我們東家的意思,少爺還是拿著。也不全是貨款,餘下的錢,是東家給少爺補的年禮。”
如此這般,好話說了一筐,易峋方才將銀票收了起來,只是那紙合同,到底還是沒有換。
銀貨兩訖,易峋便帶著秦春嬌離了貨行。
王掌櫃將他們送到門上,見他們走遠了,那張老臉頓時垮了下來,啐了一口:“如今什麼世道,叫鄉下的泥腿子爬到脖子上來了!”
這話,易峋自然是沒有聽見的。
那獨輪車是他進城之後另租的,退掉了車,已過了晌午頭。他腹中飢餓,料想著秦春嬌也必定沒有吃飯,眼見路邊有個賣面的攤子,便領著她一道走了過去。
秦春嬌卻還沒從方才的事裡回過神來,易峋同那王掌櫃的一來一往,令她吃驚不已。眼前的易峋,和那個記憶中的峋哥哥是那麼的不同。
眼前的男子,不再是她的童年玩伴,不再是她青蔥年少時的鄰家哥哥。他已然長成了一個精明強幹的男人,成為了她的主子。
易峋在麵攤上坐下,見秦春嬌在一旁低著頭站著,微微有些奇怪:“怎麼不坐?”
秦春嬌垂首,咬了咬嘴,囁嚅道:“我站著服侍就好。”
第4章
這話音不高,但聽在耳中卻分外的分明。
身邊過客熙熙攘攘,各種聲響混雜一處,吵雜不堪,易峋卻只覺得這一句刺耳無比。
他抬頭,盯著她的臉。
秦春嬌身量不高,大約比他低上一頭,削肩細腰,那皮袍在她身上顯得尤為寬大。她整個人裹在其中,更加顯得嬌小玲瓏。她垂著頭,兩隻眼睛盯著自己的鞋面,因而臉上的神情便看不大分明,一眼望過去只能瞧見那尖尖的下巴,小巧可愛的令人遐想捏住它的感覺。
易峋忽然有些煩躁,眼前的女人,形容是那樣的熟悉,周身上下卻透著一股子的疏離感。
秦春嬌被這雙犀利的眼眸弄得頗為不自在,心中甚而有些惶惶不安,她不覺得適才自己的話有哪裡不對。易峋將她買了下來,便是她的主子了,不論以前他們是什麼關係,如今都只能以主僕而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