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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錦樓摸了摸鼻子,嘟囔道:“好端端的,非要唱這一出。”原來《蘭香居士傳》在民間傳唱後,有人將原先十二折戲擴寫到十八折,故事添了幾處,竟有香蘭先前同一個小書生兩情相悅,林錦樓棒打鴛鴦救了香蘭的父親,以此要挾她入府等回目,又重新譜了曲兒,改叫《蘭香緣》,因唱詞清麗典雅,曲子動人,竟極快傳唱開來。惹得林錦樓知道後臉黑了好幾天,可如今那戲已家喻戶曉,竟比先前的《鴛鴦夢》還要出名。香蘭忍著笑道:“改之後的也並非不是實情,大爺何必煩惱。”林錦樓只恨恨道:“讓爺知道是誰胡編亂造,非得滅了他!”見香蘭抿嘴忍著笑的模樣,又不由悻悻的。如今這一出《留夢》便是林錦樓強命香蘭入府當妾那一折。
那唱腔千迴百轉,彷彿訴盡她當日進府心底的不平之意,如今再入耳,往事便如潮水蜂擁而至,時光倒流她當丫鬟進入林家那一天,遭遇惡主,頻受刁難,後訣別前情,救父為妾,又遭陷害,處處違心,每每到絕境,以為要過不下去,流了許多眼淚,做許多蠢事,卻又能堅強起來,步步血淚,卻也愈發步步堅穩,每跨一道坎兒便能成熟知事一些,最終蛻掉滿身的臃腫和稜角,將粗陋驕慢之心慢慢打磨成明珠美玉,退回到最初,以最大善意,謙卑圓融看待世間。
林錦樓忽開口問道:“當初我那樣對你,想想也真是混蛋。”
香蘭訝異,轉過頭來看他,燭光下他的臉忽明忽暗,香蘭道:“之前你待我不好的事我早已慢慢忘了。”她伸出手將林錦樓的大掌拿過來蓋在自己腹上,看著他的雙目,“日後才是長長遠遠的,更何況,我們還有他呢。”說著又釋然灑脫一笑:“當初種種坎坷,不過因我業障未消。”
這淡淡一笑遠比一笑嫣然更動人心魄,林錦樓臉色微變,有些感動,有些傷感,還有些喜悅,他直直看著香蘭的雙眼,彷彿要看到她魂魄裡,把她刻在自己的骨血裡。
他握住香蘭的手說:“你來。”拉著她到涼亭外,命人呈上個托盤,指著道:“今日按風俗要到河裡放蓮燈的,只是這裡沒有河,咱們便放這個替代罷,這是祈天燈,許願放晦氣的。”那天燈以紅色紙糊就,足有半人多高,極碩大,他二人雙雙拽住,林錦樓取出火摺子,將天燈裡的油紙點燃。
燈內火光閃閃,將香蘭白玉一樣的臉兒愈發顯得星眼流波;桃腮欲暈,林錦樓幾要看痴過去,片刻才回神道:“鬆手。”兩人把手一放,那燈便飄飄悠悠飛到天上去了,林錦樓再同她點燃下一隻。
他二人一併點了十個天燈,又命侍衛、丫鬟們點了四十餘盞。月色如水,灑下一片銀光,那天燈飛到天幕裡,星星點點,明亮如金,甚為壯觀。山丘下不少百姓見了,紛紛駐足伸手點指。
香蘭讚歎,仰頭看個不住。
林錦樓笑問道:“喜歡?”
香蘭點點頭。
林錦樓又拿了個白色天燈:“這燈是為亡者放的,你想同前世親人說什麼,都寫在上頭,人都說故去的親人地下有靈都會瞧見的。”
香蘭便拿起筆,想了一回,刷刷點點,腹內百轉柔腸,落筆卻也只有寥寥幾句:“陰陽兩隔,刻骨懷念,眼淚潸然。前世今生恐再不相見,卻永不相忘。吾安好,望珍重。”後親手將這盞燈點了,同林錦樓一併將它推上天。
香蘭仰面望著那燈越飄越遠,夜風起,吹得她鬢髮有些散亂。
林錦樓將大氅脫下披在她肩上,攬著她一併遠眺,問道:“你方才都寫了甚?”
“沒有什麼,只說我如今很好,也盼著他們都能好好的。”
“心裡舒坦些了?”
“嗯,舒坦多了。”
“那從此以後甭再抱憾了,就把這個當做同前世親人道別罷,以前的事風也好雨也好悽慘也好,趕緊的都通通翻篇兒。。。。。。日後你有我了。”林錦樓說著低下頭,吻吻她的額角。
香蘭只覺有些東西悶在胸口,前情舊事彷彿真的一下子變得極淡,脆得風一吹就要碎。她有滿腹的話要對林錦樓傾吐,可是哽在喉頭,卻一句都說不出,只是怔怔的看著他。
林錦樓正色肅容,以沉穩聲音開口:“我再也別無他求。”
她也別無他求。
她看著他,兩人靜靜相對。
在這一方天地間,喧囂熱烈,滿是天燈,滿是唱腔,滿是天籟,滿是山下熱鬧噪雜的集市人群,紅塵萬千,皆是煙火之氣;可全世界又如此寂照沉默,靜若山巒,靜若翠微,靜若秋風,靜若樹梢上那一輪如霜的滿月,萬物涅槃,已入無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