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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旦,因在國喪,免朝賀,薄太皇太后頒下懿旨,宣佈皇帝年歲已長,足可親政,此後一應事務,都不需再奏白長樂宮,望皇帝勤修祖業,善勉庶務云云。
承明殿上首的那一道垂簾終於撤去了。顧淵站在丹陛之上,望向泱泱臣僚,身後再沒了那兩道犀利的目光,竟然也覺出了幾分寂寞。親政之後,他下的第一道旨意,便是讓仲隱抽調雲州兵力,往益州平叛。
天下叛亂蜂起,他不斷下旨賑災、撫兵、安民,然而內庫竟竭,新任的大司農連領旨都不肯了,賑濟災民、撫卹士卒、調撥糧餉,處處是錢,處處無錢。顧淵拆了東牆補西牆,顧此失彼,不遑寧處,大正四年的冬天,竟是要在一片哀鴻中度過了。
薄暖輕輕挑了挑燈芯,回頭,書案上的奏簡永遠堆疊得高如小山,而那個人奮筆疾書時緊皺的眉頭,好像永遠都不會鬆開。
她沒有別的話可以安慰他,只能在這樣的深夜裡一次次握緊了他的手,給他按揉著疲倦的肩。他抬眸,眼中的光影依舊冷亮,並未因國事疲敝而磨損了絲毫的鋒芒。
“苦了你了。”他輕聲,“我若成了亡國之君,只怕你真要做傾國禍水。”
“史筆曲直,哪裡是我們能管得到的?”她頓了頓,“我只知道我的男人是千古一帝,不是亡國之君。”
他眸光一顫,彷彿風中之燭倏忽變滅,寒風拂過,殿宇蕭瑟,他將她的手捧起,放在心口細細地煨著,“你相信我嗎,阿暖?”
這個問題他問了太多次,惶恐地,憂悒地,靜默地,她並不覺得這是個需要回答的問題,然而她還是安靜地回答了:“我相信你。”
他回過頭,將竹簡輕輕抖了一下,墨汁微顫,“我要下一道罪己詔。”
她閉了閉眼,“這些不是你的錯。”
“這些自然是我的錯。”他微微一笑,“如今我既已攬了所有的權力,便也要攬下所有的罪過。阿暖,帝王之道,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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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隱出征之前,最後一次來見顧淵,是在長安城北,孝懷皇帝的陵廟裡。
大正五年正月,天子下罪己詔,痛陳己過,天下無言。正月的一切朝賀都免去了,年輕的皇帝帶著宗室勳戚,徑往長安城外郊祀,並祭祖廟。
巍巍山陵,縱目望去,本朝高祖、太宗、孝安、孝桓、孝恭、孝欽、孝懷諸帝的陵寢一一整齊環列,封土比天而高,彷彿無聲的威壓。天色陰沉,不過片刻便落下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將這片天下最高貴的墳場所掩蓋。
帝后的御輦迎著風雪迢迢行過,黃旄旗幟靜默收卷,沉悶得逼人窒息。顧淵偶爾往車外望去,祖宗山川沉默得如一個個巨大的黑影,上一回來時,還是給民極落葬。
這樣的時候,他總忍不住想,自己百年之後,便會在這裡長眠嗎?
冰冷的身體,在名貴的七重漆雕棺木中,在數不盡的珍寶環繞中,在華麗的金縷玉衣中,慢慢地腐爛。沒有人可以陪伴他,沒有人可以與他共享這一份山河無垠的孤獨。
手指忽然被溫熱的掌心握住了。他回過頭來,看見薄暖沉靜的眸子。
如果說他的性情明亮似火,那麼她便是溫柔的水;如果說他的性情冷銳如星,那麼她便是從容的月。
她靜靜地凝注著他,“在想什麼?”
他低頭,右手將她的手整個包裹住,五指漸漸扣入她的指縫間,這是最牢的禁錮,她便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在想,”他說,“我要與你合葬。”
她笑了。
他緊緊盯著她,似乎怕她不理解,又補充了一句:“同穴而葬。”
這一回,她的笑容微微一滯。
大靖帝后合葬,往往同塋異穴,不擾先死之棺。故文太后雖與孝懷皇帝合葬,實際是在思陵冢塋下另開墓穴安置文太后的棺槨,這也是比較合情理的合葬方式。
然而顧淵眸亮如火,卻是一意孤行:“我一定比你先死。我先下去探探地形,待你死了,你把羨道開啟,我便來接你——”
“胡扯完了沒有?”她狠狠地皺眉,“鬼話連篇!”
他朗然一笑,眼中光影浮動,“可不就是鬼話。”
然而這笑聲過後卻是靜寂。她抿了抿唇,往他懷中靠去,他伸臂攬住了她。聽見他有力的心跳,她才感到自己紛亂的心情略略安定了些。
他閉上眼,鼻尖在她柔軟髮絲上輕蹭,聲音沙啞地飄散在風雪聲中:“轂則異室,死則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