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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請道:“殿下,陛下和婕妤請您移玉後殿,並請孫謁者一同過去。”
昭陽殿後殿不同前殿,此時氣氛凝重,只有寥寥數人。皇三子顧澤小小的身子蜷在梁帷之後的金絲小床上,顧淵看不清晰。梅婕妤站在床邊低低哀泣,兩名太醫丞在裡間請脈,皇帝則在隔間之外傴僂著身子焦躁地踱著步,看見顧淵走入,眉頭重重一擰:“你來了。”
顧淵點點頭,忽發覺皇帝比上次見面時老了許多,鬢邊竟有白髮飄蕭。他轉過頭去,關切地問:“澤弟情況如何?兒臣特帶了建章宮的幾名嫻熟太醫——”
皇帝咳嗽兩聲,便截斷了他所有想說的話。“孫謁者!”
孫小言嚇了一跳,抖抖索索地上前來,雙膝一軟便跪了下去:“陛下!”
皇帝威嚴地伸起手,指了指旁邊的幾名宮婢,“她們都說在昭陽殿後廚見到你動了皇三子的午粥,你有何解釋?”
“小的沒有動過啊!”孫小言涕淚橫流,賭咒發誓,“小的此刻還是第一回來昭陽殿,後廚在哪邊小的都不知道啊!小的分明一直在增成殿等候梁王殿下——”
“你胡說!”一名宮婢柳眉倒豎,挺身而出,“分明就是在後廚抓到你的,你還抵賴!”
“而況你若一直在等候梁王殿下,怎的梁王都回建章宮了,你還沒有回去?”另一人介面道。
顧淵眸光一凜,強奴欺主,竟將他也罵了進去。他道:“父皇,兒臣倒有一個辦法。”
皇帝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
“孫謁者既說他在增成殿,那不妨叫上增成殿的人來,看有沒有冤枉了他。”顧淵冷冰冰地道。
皇帝揉了揉太陽穴,“增成殿的人,難道不會互相串聯?”
顧淵神色一沉,幾乎要對著父君發怒的當口,一個曼妙人影施施然提著裙裾走入,身後還跟著數名隨從——
薄煙的目光在顧淵臉上從容地滑過一圈,掩唇輕笑道:“臣女薄煙,原在增成殿遊憩,文婕妤聽聞皇三子有恙,恰好我學過一些岐黃之術,婕妤便讓我來相助一二。”說罷不明就裡地睜目環視一週,“現下皇三子情況如何了?”
裡間的梅婕妤忽然驚急地叫了起來:“阿澤!阿澤!趙太醫,阿澤這是怎麼回事?!”
皇帝表情聳動,立刻邁步直入。薄煙亦隨了進去。
剎那間,偌大的後殿裡,除卻那些泥塑木雕般的侍衛,便只剩了顧淵和孫小言主僕兩個。
孫小言懵懵懂懂地看著他,話音糯糯,還是孩童的聲氣:“殿下,小的真是冤枉的。”
顧淵瞥了他一眼,“孤知道。”
孫小言朝他走了幾步,又怯怯地停住了。
“殿下,小的不想去掖庭獄。”他將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好像這樣就不會讓顧淵聽見了一樣。
顧淵道:“你去過掖庭獄嗎?”
孫小言害怕地搖了搖頭,“沒有。但小的聽說掖庭獄是很可怕的……”
“是的。”顧淵點了點頭,重複道,“掖庭獄是很可怕的。”
金鉤褰卷的帷幄之後,皇帝、婕妤、宮人、女郎,細碎的聲音混成一片,而在這一片嘈雜之中,他卻彷彿能聽見那個幼弱的孩子危淺的呼吸。
這個阿弟於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自顧澤出生到現在,他約莫沒見過五次。
他只知道,顧澤自從出生起,就有父親的呵護和母親的疼愛,有滿宮人圍著他打轉,有漂亮的衣衫和精緻的食物,有隔三差五心血來潮的大宴和賞賜……便連他這個親兄長,也只能隔著人山人海,遠遠地望一眼被簇擁著的阿弟。
他自己出生的時候,是什麼也沒有的。
他何嘗不知十六歲的自己去與一個襁褓中的嬰孩爭奪父親的寵愛是很可笑的事情?
然而……然而他什麼也沒有啊!因為什麼也沒有,所以當他此時此刻站在這驟然空曠下去的殿宇中,他覺得很冷。
驀然有人聲響在他的耳畔:“殿下?殿下!”
他怔然回神,薄煙的雙眸盈盈彎起如月牙兒,“皇三子已無礙了,殿下不妨去看看。”
他往那帷幄走了兩步,便聽見裡面梅婕妤歡呼的聲音:“阿澤醒了!陛下您看,他醒了!”
而後便是皇帝溫柔的沙啞的聲音:“醒了便好。真是嚇壞你阿父阿母了,你知不知道?”
顧淵呆住了。
他從來不知冷面冷心的父親還會有這樣的一面。父慈母愛,宛如普通民間最簡單和樂的三口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