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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客人卻是個女子,將將洗淨了頭臉,溼漉漉的頭髮挽成一個髻,斜斜搭在白皙的脖頸上。可就在那白皙的脖頸上,卻有著三四道入肉的血痕,那老婦懷中團著藥,傴僂著身子,正給她仔仔細細地塗抹著,一邊嘴裡還沒停了碎碎念:
“姑娘這脖子生得真是好看,面板像是泉水裡泡出來的,只可惜了到哪裡刮擦出來這樣的疤喲……”
女子淡淡地笑了一下,眸色清冷如霜。
“大郎唱的是什麼詞兒呀?”她問。
“還能是什麼風雅的詞兒不成。”老婦道,“無非是我們這些做農的事情啦……”
“娘!我回來啦。”一個約莫二十五六的男人揹著厚厚一捆柴一腳踢開了柴門,憨厚地笑了笑,將柴火放在一邊。直起身來,目光與女子對上,他竟爾怔了一怔。
撓了撓後腦勺,他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原來你洗乾淨了,這樣好看……”
“去去去!”那老婦羞得拿掃帚趕他,大郎啊啊叫了起來,繞著院子四周地跑。徐斂眉看著他們無憂無慮的樣子,不由得也隨心地笑了,可那笑影卻也不過一剎那,便飄忽沉沒下去。
第46章
第46章——無限恨
十一月廿二,徐國大將褚功明帶兩萬人馬並世子首級,班師回朝。另一大將易初仍留在東境,掃蕩東澤殘餘,並堅牆深壁,準備同齊、越諸國打一場持久戰。
正月朔,大軍入城,徐公親自出城迎接,卻是從褚功明身後迎出了一乘馬車。那馬車也無甚奇特之處,只是用黑色的簾幕將四周遮得嚴嚴實實,外邊的人無法瞥見內裡的一點半點。
到倉促修繕成的奉明殿下,馬車的簾幕挑起,幾名親兵上前將車中人迎了出來。那卻是個青衫寥落的尋常男人,眉宇低低地壓下,不斷地咳嗽著,抵著唇的手心裡滲滿了血,又被他不動聲色拿絹帕拭去。
空曠的殿前甬道上,文武百官忽而陷入了奇異的沉默。寒冬裡那百級石階凝了冰,男人挺直了背脊走得非常慢,卻不讓人攙扶,冷風彷彿可以從他的喉嚨眼對穿過去,在雕樑畫棟間灌出無限空曠的迴響。
徐公站在奉明殿上方等著他。
正月朔,列國朝奉,百官朝會,徐公下詔,立小王孫徐肇為儲君,因徐公與公主皆身體不適,由王孫之父、駙馬柳斜橋佐政治國。
“我不是徐國人。”在落雪的黃昏裡,柳斜橋倚著奉明殿後的白玉欄杆,低低地說道。
“你要做一個‘天下人’。”徐公笑了笑,“這道理說給阿斂聽,她卻是不懂的。只有你,才能做到。”
***
王孫徐肇,從小就是個極乖巧的孩子。
他有個伴讀周寰,是周國相的孫兒,比他大三歲,膽大包天;每日裡上房揭瓦、爬樹掏鳥、在習字的帖子上畫烏龜、在廚房裡偷吃東西……徐肇就傻愣愣地跟在他後邊,微胖的身子左搖右晃的,哪裡有周寰那麼敏捷,周寰有時還嫌他:“阿肇你快一些!張大娘要抓過來了!”
徐肇咬著手指呆呆地抬起頭,便看見周寰跟猴兒似地三兩下竄上了樹,葉子間嘩啦啦下了好一陣青綠色的雨。
就像爹爹的衣服一樣呢。
他望了望四周,他們是在鳴霜苑裡,可是鳴霜苑好大,種滿了花兒草兒,有時候都能把他小小的人給淹沒了。他最愛做的事就是在春天來臨的時候,往鳴霜苑的青草地上一躺——
那時候爹爹也不那麼忙,往往會親自過來找他,爹爹會從那些新開的小花兒中間慢慢地踱步過來,溫柔地低下身子,拿手指頭蹭蹭他的小鼻樑,朝他笑道:“小懶蟲。”
他才不是小懶蟲。他背了好多書呢,只是爹爹沒工夫來檢查罷了。徐肇撅起嘴,不高興了,爹爹便哈哈大笑,伸手將他抱起來,帶他去後院裡看小兔子——那早已不是小兔子了,爹爹說它是野兔子,所以才會長那樣大,看上去甚至還有點兇呢。
“有鳥蛋!”樹上的男孩興奮地叫了起來,“阿肇!阿肇過來接著!”
徐肇還沒來得及反應,周寰卻顯然已不耐煩了,一手託著那鳥窩,一手抓著樹枝便蕩了下來,險險將那鳥窩裡的蛋摔了出去。周寰捧著鳥窩,滿臉髒兮兮地蹭過來道:“阿肇你看,可以孵小鳥的!”
徐肇一雙黑琉璃樣的眼睛直直地盯著那鳥窩瞧。只有一顆鳥蛋,孤伶伶的,沾著草木泥塵,還隨周寰的動作晃動著。徐肇看著看著,忽然一撇嘴,“嗚哇——”一聲哭了出來。
周寰被嚇了一跳,“小祖宗,你哭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