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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株柑桔樹下,一些苕藤正俏皮的翻白眼,另一些則靜等芟草人來臨。當她們又聽到一聲嘆息,不耐煩了,搖搖擺擺,似嘲笑芟草人缺乏人生樂趣。
一個聲音緊隨嘆息聲而來,在潮溼的空氣中問:“為什麼母親近日又滿面愁容了?”隨著是一陣沉寂,沉寂中只有沙沙的聲響。沒多大會兒工夫,那聲音又說:“難道真是我的緣故嗎?”略停後又說:“是的,肯定是的。唉,我真是一不孝的人呀,怎麼老給他們帶來煩憂?唉,都是那該死的高考惹的禍,令我惶惶不可終日,也害得他們食不甘味,可話又說回來,倘不是自己無能,會落到這步田地嗎?”後又是一陣沙沙的聲響,聲響中,傳出一聲極哀怨的嘆息。
而陰沉沉的雲霧中,太陽探出朦朦朧朧的頭影,催生煎人心魄的熱流,風許怕太陽瞥見她情竇初開時的羞澀模樣,躲進深閨,熱流愈肆意燻蒸芟草人的肌膚,擠出指頭般大小的汗珠,又洇溼了芟草人的衣衫。芟草人正驚訝於纏綿悱惻的嘆息聲,在窒息的熱流中似無所覺。他不相信嘆息是自他口中發出的,僅只認為是幼年的玩伴在同他開玩笑,或者某過路人走岔了路而哀嘆,抬頭向四周看,除了孤立著的柑桔樹與地塊邊緣的稀疏玉米,空蕩蕩的。他微微一笑,想,玩笑者準藏身石坎之下,沒有深究,又彎下腰去,自語:“他們的聲音竟如此蒼老,教人奇怪。”依舊沒感覺出自己的聲音沒有一點活力,但是已有了置身蒸籠般的熱感,卻沒有離去,硬逼著自己繼續薅草。汗液早自他健壯的背肌上滑落,與胸及腹部的汗水匯聚一處後往下滴,幾絲瘙癢已在心田萌動,愈躁怒難忍了,等腿上也有若蟲子在毛孔中蠕動著往外鑽的感覺,想跳起來給予某物狠命一擊,或者往樹下躲,依然堅持熬到腰痠背痛,渾身起雞皮疙瘩而再不能忍耐了,鑽入樹底下休息。他又深吐了幾口氣,抬起緊皺的眉頭,空中依然是陰雲繚繞,較明亮而刺眼處,仍是欲露而未露的太陽的臉。他又嘆了幾口氣,立時怔住了,雖然已確信嘆息聲是從自己口中發出的,仍不相信。他又試著向周圍看幾眼,僅僅是幾棵孤立著的柑桔樹,及地塊邊緣的單行玉米,餘下的仍是空空的沒有人影,嘴內卻又已不自主的送出同樣的嘆息,他一呆後倚倒在樹幹上,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前方,如軟體動物般,眼淚已溢位眼眶,還大笑不止,笑聲若從墳墓裡傳出的一般微弱,然而情恨濃濃,蝕人心魄。逐漸的,淚水愈來愈若泉水般汩滾而出,又溼透了胸前衣衫。
緊挨糧站之瓦房的後窗內,範永先探出半截身子,彎腰自水缸裡舀水,也發出一聲嘆息。那嘆息在缸內甕鳴一陣,消失在缸口。範永先舀起水來,微頓一會後揉兩下疲倦的眼睛,才看清樹底下的芟草人,便扯圓了嬌潤的嗓子,帶著濃濃的愛意唱:“么兒哎,快回來,別熱壞嘍。”儘管這若出自高音喇叭般的聲音傳上坡去,更在半山腰引起迴響,芟草人依舊一動不動的坐著發呆。範永先急了,將聲音提高數倍,和著焦躁而迫切的顫音呼喊:“桑葚哎,桑葚啊,你得幹啥子,咋個不理我,嗯。”桑葚才驚醒過來,忙向坡下望去。他好不容易看清了母親的急容,也看見了水瓢中水劇烈顫抖而漫湧出的水花,大驚,一下子從樹下彈起,差點跌倒,而無規律的牽引著的苕藤又映入眼簾,想彎腰鋤草,然而抬起頭來又望見母親的著急神色,欲回家,就不知如何好了,而範永先的聲音又傳上來,忙揩乾眼淚,跑下坡去。他還未到水缸跟前,範永先已從後山門迎出來,淚光閃閃的問:“么哥,才想什麼?”桑葚又差點掉下淚來,強忍著,勉強笑說:“沒有什麼。”範永先唏噓問:“你在那兒哭嗎?”桑葚笑問:“媽,你說哪兒去了,我怎麼會一個人無緣無故的哭?”他想及母親沒日沒夜的擔心,真想哭出來。範永先伸出粗糙的手去桑葚臉上輕撫,說:“連眼淚都沒幹,還騙媽。”桑葚忙揉兩下眼睛,辯說:“才一隻蟲子撞進眼睛,急切間沒有揉出來,流了很多眼淚。”範永先不相信桑葚說的話,抹兩把眼淚,說:“給媽說說,你到底在想什麼。”桑葚的眼睛又溼潤了,仍笑說:“媽,真沒什麼。”範永先的淚水立若線一般流下來,泣問:“你真的要急死我不成嗎?”桑葚的眼淚又滾落下來,結巴說:“我----我----”他想及母親曾對他帶回家玩的那個女同學讚不絕口,立有了個主意,傷感的說:“我在想一個女孩,她考上了極好的大學,我沒能如願,再不能走到一處了。”範永先心裡,桑葚極重感情,尤其看重與女孩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