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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是在軍中,身上幾乎是別無長物,懷裡只有一支黑色的玄鐵小箭,還是當日風煙在帳外偷襲他時射進來的。也不知道為什麼,就一直放在身上。
“還記不記得這個?”楊昭隨手把小箭拿出來,“也該物歸原主了。”
風煙接過來,緩緩把玩著,“要是沒有這一箭,也許我們之間的誤會,到現在也沒有澄清。”一邊說著,一邊在用它在地上輕輕劃了幾個字。
楊昭低頭看了看,她寫的是“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這正是那個晚上,他練字時寫下來的。風煙曾經說過,就憑這幾個字,她相信他絕不會是王振的走狗。
兩人抬頭對視一眼,會心一笑。
“我再送一句話給你。”楊昭從風煙手中拿過小箭,以箭尖在地上刻出一行字。
風煙凝息靜氣地瞧著,他每一筆都刻得很深,剛勁而凝重,是這麼幾個字:不離不棄。
心頭一酸,有陣潮氣悄悄地襲上眼眶。他是在告訴她,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永遠和她在一起。
“那麼,我也回一句給你。”風煙接過楊昭手裡的小箭,在地上的“不離不棄”後面,又刻上了一行。
字刻得小了點,跟楊昭的有點不相稱,可是一樣的深,似乎是要把這幾個字深深嵌入地下一般。
她刻的是,“生死相依”。
——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刻到最後一劃,因為太過用力,箭“喀”的一聲,突然折斷。
箭斷了,這是一句斷箭的盟誓。
二十年前的大雪之日,是她的生辰。彷彿冥冥之中自有註定,讓她生來便在等著這句話,等著二十年後的這一天,跟楊昭立下一個斷箭之約——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第二天。
正統庚午年,大雪次日,紫荊關外麓川之戰。
葉知秋守在城門上,雙眉緊鎖。身邊的兵將已經按著他的部署,各自守住了崗位,嚴陣以待。
前方戰場這個時候已經開戰了,每隔半個時辰,就有探馬回來,把戰況報告一遍。
就跟蕭帥和楊督軍提前部署的一樣,他們在關外五十里正面迎敵,左翼先鋒虎騎營和精銳營已經突破了瓦剌的防線。
雖然隔了幾十裡,戰況的慘烈還不能親眼目睹,但是從探馬報告的傷亡情況來看,這一戰必定是驚心動魄。麓川,只怕已經變成了血肉紛飛的修羅場。
葉知秋轉頭看了看風煙。她遠遠地站在城頭的另一邊,望著麓川的方向,似乎自從上了紫荊關,她就一直站在那裡,連姿勢都沒變過,一動不動的,像是一尊化石。城樓上風大,她就這樣迎風而立,遠遠看著長空下隱約飄散的狼煙。
臨行之前,楊昭曾經叮囑過他,要他照應風煙。可這一路上,她連一句話都沒說過,讓人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麼?是在擔心吧?
葉知秋躊躇了一下,想要過去說兩句安慰的話,可是想來想去,說什麼呢?“咱們會得勝?”、“楊督軍他們會平安地回來?”這些話,在這個時候,都蒼白無力,他說不出口。也都怪楊督軍,為什麼不派韓滄、趙舒他們來守紫荊關,偏偏把他調了過來。在戰場上拼命,也比在這裡苦苦等待前方的訊息好受些。
時間過得愈來愈慢,每半個時辰會有探馬飛奔來報,這中間的等待,就變得無比漫長。
風煙閉上了眼睛,細細傾聽。西風撲面而來,隱約帶著遠處戰鼓轟鳴的餘音,風裡彷彿還有絲絲血腥的味道。
楊昭,你要回來。
不知道這樣站了多久,只覺得一顆心像在油上煎,腦子裡卻一片紛亂。各種記憶和猜測都雜沓而來,忽而想起楊昭寫字時眉心微蹙的神情,忽而想起她長髮上的冰霜,融化在他的肩頭,一滴滴流下來的水滴;轉眼卻又彷彿看見他正在千軍萬馬,刀槍劍戟的亂陣裡浴血苦戰,一蓬蓬的箭鋒和血雨在他身邊紛揚四射。
風很大,卻吹不熄她心頭的那把烈火。
想要衝下紫荊關,策馬飛奔,趕到麓川去和他並肩作戰的衝動,時時刻刻都在她的血脈裡奔湧,再這樣下去,她的意志隨時都會崩潰。
不行啊陸風煙,你答應過他,要留守紫荊關。
不知道為什麼,在戰前,她擔心的,是這一戰的勝敗,怕的是戰敗之後,紫荊關一破,江北的千里江山淪陷,數不清的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可是,在這一刻,在前方激戰正酣的時候,她卻什麼都想不起,只有一個念頭在紛亂的思緒裡分外清晰——只要楊昭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