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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快找到她的墓碑,將花束放下時,你凝視著她的照片。

你的母親名叫埃琳娜,她曾是一個孤兒,在二十歲那年與你的父親相遇,結婚後才擁有了第一個家人。她溫柔隨和,樂觀善良,幾乎所有用於形容母親的美好詞彙都能夠在她的身上使用。縱使她去世時你年紀很小,你也仍然愛著她,每年都會來與她見一次面。

但她的面容其實已經有些模糊了。人,尤其是孩子,是難以清楚記得太久沒有見面的人的。

你望著她的照片,那是她少女時期的留照,她蓄著黑色長髮,一雙藍色眼睛清澈美麗。你怔然地再看了一眼伊凡,伊凡發愣地盯著照片,抱著花,長髮有一絲落在了花瓣上。

你意識到,伊凡與你的母親有些許相像。??

墓園中尚有其他的人,路過你們身邊時,伊凡像受驚兔子那樣一下跳起來,躲到了你的身後。隨後他又一次顫抖起來,連花束都快抱不住。你在他將花束丟落地上之前接過了,放在母親墓碑前。

隨後伊凡從背後抱住了你。

他口中不斷地念了起來:“埃琳娜……埃琳娜……”初次之外的單詞一個也說不出口。可能是天氣太熱,縱使你們所站的地方有樹蔭遮蔽也無濟於事。你感覺到伊凡的衣服溼透了,全是汗,幾乎要浸到你的衣服上來。但是他的身體又那樣冷,彷彿裸身站在雪地之中一般。

“埃琳娜……埃琳娜……”他啜泣了起來。

你重複做了幾次深呼吸,將他的手從你腰間拿開。伊凡不願意鬆手,你不得不用了力氣。當你轉過身來與他面對面時,他的臉上惶然帶淚,好像整個世界都要崩塌了一樣。

“埃琳娜……”他喃喃地念道,“救救我。”

很遺憾今年你陪伴母親的時間不長。伊凡哭得站都站不住,你只好抱著他回來,他將手臂吊在你的脖子上,將頭埋在你的頸肩之間,用溼熱的液體不斷染溼你的面板。淚水會順著你的肩膀流到鎖骨,慢騰騰爬延而下,被衣物布料吸收,或是與你的汗水融合。

你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你出汗了。

社工看見你們時想說些什麼,但你示意他什麼都不要說。你要求他載你們回去,回到家裡,隨後你坐在後座,伊凡坐在你的腿上。

伊凡的哭聲中夾雜著那兩個單詞,“埃琳娜”和“救救我”。你的手搭在他的肩上,繞過他的背環抱著他,這個人瘦得過分,體格還不如只有十五歲的你。在這炎炎夏日之中,你擁著他,隱約有種錯覺,他脆弱到隨時可能融化在你懷中。

伊凡可能是你的舅舅。

你在回去之後問他一句:“你想起來什麼了嗎?”但伊凡沒有回答。他失魂落魄,視線茫茫無焦。他只知道抱著你索求安慰,彷彿一刻觸碰不到你,他就會像在風暴中失去船錨的小船一般,被大浪吞噬殆盡。

無來由地,你感覺到一絲異樣。這說不好是憤怒還是不悅,又或者是責怪。伊凡被你父親強行監禁的事實已然板上釘釘,但他為何如此依賴你的父親?

道理是說得通的。你父親對他餵食藥物使他心智磨損,像雛鳥一般自然而然依賴眼前唯一的人,也有可能你的父親對他打一棒子給一顆糖,掌控一個心智不全的人有什麼難的呢?斯德哥爾摩,你聽老師說過的。

但你頭一次對他將你當作你的父親這件事感到不喜,哪怕你努力告訴自己這是一件方便的事。

伊凡哭累了便睡了,縮在被子裡時還一抽一抽。其實他全身都溼了,像只從水裡撈出來的貓,黑髮都黏在了額上頸上。他哭得出了太多汗,你應該為他洗澡或擦身後再讓他睡,否則容易感冒。但你沒有。

就像是精密的儀器出了錯誤一樣,你突然不願意觸碰他隱藏在衣物下的面板,遑論為他洗身。

他睡了好幾個小時,一直睡到了下午。你已經做了許多事。你向社工簡單解釋了你的發現,你查了資料準備做一次親緣鑑定,縱使這並非百分百成功。

伊凡醒來時就跑出來找你了,他又忘了穿鞋,甚至衣領也想不起來應該拉整齊。他像只剛學會的小鳥一樣撲進了你的懷裡,哀聲對你說:“抱抱我。”

在那一刻你突然有種衝動,想要問他: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不是你的父親,你不是在過去幾年裡和他日夜相處與他的人,你不是囚禁他折磨他的人,你不是讓他依賴的人。你並不瞭解他。你只是恰好遺傳到太多屬於父親的基因,你可能是他的外甥。

一系列的澄清在你心頭浮現,然而你沒有吐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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