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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害怕的緣由又不止於此,顏湘總覺得一種藏在直覺裡很多年的恐懼又再次席捲著他。
但是他分不清到底是怎麼了。
顏湘下意識地轉頭去看蔣先生,恰好就看到蔣榮生抽身一擰,從醫護腰後,凌厲地帶出一把槍,通體黢黑,在白熾燈下閃爍著金屬的光澤。
蔣榮生寬大的掌心穩穩地將槍尾包裹起來,虎口正好卡在槍託處,牢牢貼緊。餘下修長且骨節分明的中指,無名指,小指屈起,握緊槍託,食指在滑套和扳機中間,是處於等待和瞄準之間的動作。
他把槍舉起來,用槍口下緣輕輕地敲擊著玻璃窗,發出「咣,咣」。
敲擊玻璃的聲音並不大,輕輕的,然而在寂靜的平層裡卻彷彿震耳欲聾。
所有人都靜了下來,呼吸也屏著。
顏湘完全僵住了,目光死死地盯著蔣榮生的槍口,其他人則是不懷疑老闆會當場射擊,他們需要做好心理準備,等待那一瞬間的到來,
玻璃窗的瘋子依舊在咆哮和掙扎,對著蔣榮生大吼大叫,吐口水,虛空抓空氣扔他。
下一秒鐘,蔣榮生同時舉起了左手,手掌回到腮下護住槍託,雙手正面向前舉槍。
槍口不像剛剛那樣只是下緣對著,而是整隻黑洞洞的口對準了玻璃窗裡的眉心。
槍口完全貼緊。
蔣榮生微微眯了眯眼睛,西裝褲包裹著的雙腿無比修長,舉槍的時候西裝外套微微向上,露出了緊緻有力的腰腹,重心落穩,肩膀又直又寬,肌肉輪廓完美,使得他一旦射擊的時候,用的不是手臂的力量,而是整個背群的力量。
這樣會使子彈射出去的軌跡很穩,而且後座力也不會震幅劇烈。
蔣榮生眼神平靜地望著玻璃裡的人。
墨藍色的眼底,情緒很很清淡,如同貝加爾湖畔初冬的冰面,很薄一層,淡得彷彿能看清底下凝結的湖水。
玻璃窗裡的人對上蔣榮生的目光,忽地凝住了。
接著,他雙手舉起來,遠離了玻璃窗,退後了幾步,然後飛快地跑回病床上,把被子拉得高高地,蓋住了自己的整個身體,再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蔣榮生的眉毛輕輕地挑了一下,幾秒鐘以後,他平靜放下了槍,把槍交還給醫護,看著顏湘。
顏湘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蔣榮生笑了笑,回頭凝望著玻璃窗,倒映出他有些淡漠的面容,他說,「那是我大哥。」
顏湘沒有說話,臉色完全變得蒼白,嘴唇毫無血色,蔣榮生每說一個字,手指就抖了一下。
看起來很像一隻呆蠢的,被嚇破了膽的兔子。
蔣榮生摸了一下顏湘的臉頰,帶著他進電梯下樓,又說起剛剛的事情:「長兄如父,做弟弟的,總要孝順一點,平時我在國內,很少有機會能看到他。來一趟加州,總是要抽出點時間看一看大哥的——你怎麼嚇成這樣?」
蔣榮生握了一下顏湘的手,發現他的手完全無溫度。
蔣榮生並不在意,只是笑笑,用手掌包裹住顏湘的指尖,繼續說:「只是我大哥並不是很喜歡我,見我的第一面,就指著我的眼睛,說我是個外頭婊子生的混血雜種,這真是太令我傷心了——你就說,我大哥是不是很過分?」
他的語氣好像還有一絲委屈。
顏湘只能麻木地點頭。他好像動彈不得。
回到車上的時候,蔣榮生俯過身來,指尖鉤住顏湘的下巴,很輕地吻了一吻,盯著顏湘的眼睛,歪著頭,像是在觀察他。
顏湘木木地,像是被嚇傻了。平時圓圓的眼睛,此刻完全垂了下來,瞳孔的顏色也顯得很茫然。
蔣榮生又雙手捧住顏湘的臉,閉上眼睛,親密又黏膩地吻著顏湘的鼻尖,嘴唇,耳垂,脖頸。
唇息無聲地落在在顏湘臉上,像是一寸一寸的打著標記,佔據著地盤。
最後蔣榮生的嘴唇落在中間那顆釋迦痣,啄了一下,眼睛笑起來,罵顏湘,「膽小鬼。下次不給你看了。」
事實上,顏湘的確是膽小鬼——但是這也不能怪他。
如果你在十歲那一年,作為一個嬌慣的富家小少爺,作為一個合法的中國公民,作為一名十歲的兒童,親眼見過有人拿著一把槍,對準一個人的眉心。
先用槍口下緣敲擊兩下,淡淡的警告,接著下一秒鐘,整一個冰冷的槍口對準眉心。
如果你親眼見過,那你也會很害怕。
且一輩子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