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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末的一天,宋微在含元殿與幾個大臣談完正事,已近下午散衙時分。次日即是旬休,皇帝向來最討厭加班,話說完趕緊放人,一時殿內就剩了幾個貼身伺候的內侍宮女。正要回內宮,報勳武尉薛璄求見。薛璄官運亨通,三年內連升兩級,如今已是五品勳武尉,被派去西都,押運冬令糧草送往西北邊境。明日是出發最後期限,宋微一聽是他,便料定是特地辭行來。原先薛三隸屬廷衛軍,還是皇帝親衛隊成員,出入內宮暢通無阻。眼下級別雖更高了,行政關係卻到了兵部,再無直入皇帝寢宮的特權,故只能在外殿求見。&ldo;陛下。&rdo;薛璄喚一聲,跪下磕頭。宋微道:&ldo;毋需多禮,起來說話。&rdo;薛璄爬起來,往前幾步。徑直走到御座跟前,又跪下了。含元殿是皇帝與臣子平素說話的地方,為顯親近,御座並未升御階,倒方便了薛三這等無賴。宋微看他神氣,有些頭痛,盤起一條腿,右手支在膝蓋上,撐著額頭。&ldo;怎麼?不想到邊境去吃苦?&rdo;&ldo;不、不是。微臣只是,只是……捨不得陛下……我知道,憲侯即將抵京,陛下是怕我暗中吃虧……&rdo;宋微嘆氣。好在他早有經驗,但凡跟薛三認真講話,就沒有不頭痛的,反正波段從來沒對上過。&ldo;並非如此。我有點東西,還有書信,要捎給我娘。此事交給你最為合適。正好給杜棠的聖旨,你也能一併帶過去。三郎,你且聽我說。&rdo;薛璄聽得皇帝這一聲&ldo;三郎&rdo;,便跟過電似的渾身發抖,紅著眼眶抬起頭。宋微頭更痛了。他何嘗想搞成這樣,奈何薛三隻吃這套,每每事半功倍。如此周瑜打黃蓋,多打幾回,都習慣了。&ldo;三郎,這幾年你鞍前馬後跟著我,盡心盡力,我心中十分感念。只不過,你可曾想過,往後如何?你薛璄個人前程,薛氏宗族顏面,還有我坐著的這個皇位,往後該當如何?廷衛軍看似風光,終究不過宮掖之間,方寸之地,你是準備替我看門守戶,在此終老麼?我身邊,幾時缺這個?&rdo;在薛璄看來,進了廷衛軍,慢慢往上混,既滿足私心,又光宗耀祖,還真是沒別的想法。這時聽了宋微一席話,好似有什麼東西即將破殼而出,胸腔裡鼓脹得不行,愣愣望著對方的臉,彷彿在發光一般,刺得眼睛生疼。&ldo;去吧。大軍糧草,至關緊要,這事朕就拜託給你了。你薛三郎大好年華,一身抱負,不去替朕守國之門戶,成日惦記著寢宮的門戶,於朕有什麼用?&rdo;薛璄渾身一激靈,脫口而出:&ldo;陛下!&rdo;&ldo;西北戰況,最兇險的時候已經過去。等明年開春,就該了結。你這時候過去,立功的機會不少,危險卻要小得多。三郎,你放心,我總不會害你。&rdo;薛璄恍然大悟,感愧交加,涕零如雨,撲過去抱住宋微垂下來的那條腿,嗚咽不已。&ldo;妙之……我最後一次,最後一次……叫你妙之。我去替你……守國之門戶,讓你安安穩穩,安安穩穩地……做皇帝……&rdo;宋微拍拍他腦袋,一時心情複雜。糾結半晌,終究釋然。‐‐求仁得仁,薛三也算圓滿了。兩人就這麼一個坐著,一個跪著,內裡各有所思,外表看去曖昧得不行,內侍宮女無不自覺避開。宋微看薛璄這架勢,一時半會竟似哭不完,正思量如何打發,心中忽有所感,冷不丁抬眸,往殿門口望去。此時已近薄暮時分,殿中光線頗為晦暗,惟餘門口一方夕照餘暉,有若鎏金瀑布。一個人靜靜在那光芒裡站著,彷彿突兀出現,又似亙古常在,如同一尊巨石雕塑般,將陽光一道道反射開去,只剩下中間暗沉沉的剪影。宋微一直在室內待著,這一下望去,滿眼都是光圈人影,頓覺頭暈目眩。他怔怔看著那剪影緩緩挪移,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便似被攝了魂一般,一動也不能動。忽地腿上一輕,緊接著一聲慘叫,宋微猛然回神,便看見薛三四腳朝天跌在殿中央,連怎麼被甩出去的都沒注意。他這廂還沒來得及反應,那邊薛璄倒是麻利地爬了起來。這一跤摔得七葷八素,卻沒摔壞哪裡。薛三近年大有長進,當即意識到,能在含元殿裡搞這一手,足見來人膽大包天,身手高絕。鼓起眼睛瞪視,認出對方是誰,立刻矮了一截。憤懣地看看憲侯,再幽怨地望望皇帝,掩面淚奔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