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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我快步走開,臨到我面前,卻遲疑了,慢慢地注視我,儘管揹著光,我卻還是看清了他的臉,很熟悉的深邃的輪廓,很熟悉的嘴唇形狀,但又很陌生,因為他不再年輕,他臉上沒有我熟知的熱切愉悅的笑容,有的是如同被刀削過,被銳器修剪過的嚴峻神色。我呆呆地注視著這張臉,費勁地在記憶中辨認哪些是我熟知的,哪些是我不瞭解的,我發現這張臉承載了太多我看不懂的東西,歲月的痕跡,它彷彿瘦了,甚至帶了細微的風乾的皺紋,它無疑是要更豐富,更富有內涵,但也更沉重,沉重到我莫名其妙的,眼眶開始發熱,液體開始充盈。他一直盯著我,目光復雜而難以置信,帶著壓抑的痛苦和狂喜,但又帶著恐懼和遲疑,過了良久,他才衝我伸出手,手指在發抖,整個手臂都在發抖,我想把自己的手搭上去,但我沒有那個力氣,於是我衝他抱歉地笑了一下。他愣住了,隨後目光變得深邃而熱烈,甚至跟我一樣蒙上水霧,然後下一刻,天旋地轉一樣,我被他整個從救護車上抱下來,緊緊地揉進懷裡。&ldo;終於找到你……&rdo;他像一頭受傷的野獸一樣嗚咽,同時用勒得我全身骨頭髮痛的力度低吼著,&ldo;我他媽終於找到你,十幾年了,操,我可算是……&rdo;他的聲音一下哽咽住,我閉上眼,眼淚直直流了下來。這是袁牧之,我這個時空的袁牧之,我唯一的,袁牧之。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他一直抱著我不撒手。我其實對人體這樣緊密的相互接觸並不習慣,而且我渾身的骨頭都疼得叫囂,但在這個陌生又熟悉的男人懷裡,我並不反感。就像許久以前,我第一次抱著他的胳膊睡覺,他第一次給我洗澡,第一次揹著我踏過血肉橫飛的打鬥場,第一次抱著我,穿過喧鬧繁華的人群。其實,我從來沒有考慮過這樣一個事實,我這麼厭惡身體接觸的人,卻並不討厭他的擁抱,我甚至,在被他的胳膊摟住的瞬間,忽然有種即便就這麼疼下去也不錯的想法。因為我知道,對我來說,只不過穿過時間機器,只不過分別了一段時間,對他而言,卻是十來年漫長的找尋。他為什麼要找我,這樣的尋找,有意義嗎?哪怕再喜歡,對一個人的慾望再強烈,又怎麼能禁得住時間的腐蝕?而又為什麼,能讓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執念,上升到一種信念的地步。這種東西強大到令我望而生畏,大惑不解,但同時,莫名其妙的為之心臟抽疼。我一直凝視著他,我的袁牧之,跟我在另一個時空相遇到的那個年輕人比起來,他從外貌到體型已經略有不同,他不再充滿張揚的力量,不再習慣性地帶有笑容,除了最初遇見我時失態地流淚,他不再多說一句話,他的情緒和意識都被牢牢控制住,若非本人意志力崩潰,就絕對不會對外流露一絲一毫。這個袁牧之,只有牢牢用力把我按在懷裡的胳膊稍微洩露了他的慾望,或者,那也不欲望狠的決心。我不知為何心裡疼得厲害。我不知為何不想他這麼繃著肌肉,他該放鬆,人的精神狀態不適合永久地保持緊張,我不知為何,很想將他臉上看得見的皺紋抹平,將看不見的歲月壓迫的痕跡,抹平。我的袁牧之,你儘管沒有明白表露出一絲情緒,但我知道你在害怕。尋找我,找到我,你並沒有狂喜,反而陷入無窮無盡,說不出口的恐慌中。因為人的心理可以承受得獨自追尋的寂寞和痛苦,因為有尋獲的可能性在前面,它能成為一種虛構的補償。但人無法承受尋獲後的再度失去,因為他經歷過這個過程的難以言喻的艱辛,經歷過不可想象的掙扎和絕望,他可以預見希望落空後會有如何的崩潰。就算是袁牧之,也會害怕那種崩潰。我的手在發抖,但我用盡全部的力氣,拼了命一樣,伸出來,我的手上纏著繃帶,看起來非常難看,氣味也不好聞,但我還是努力想靠近袁牧之的臉。袁牧之顯然愣住,他勻出一隻手來飛快握住我的,然後啞聲問:&ldo;要什麼?&rdo;我看著他的臉頰,示意他低頭。他明白了,凝固了幾秒,然後將我受傷的手掌仔細攤開,彎下腰,將它貼到自己的臉頰上。隔著繃帶,我輕輕摩挲他的臉,我想象他的面板的質感,看起來並不光滑,上面佈滿風吹雨淋的粗糲感,還有硬到扎手的鬍子茬,我拿指尖輕輕觸碰,確實如看起來那麼扎手,於是我又碰了兩下,好奇中不無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