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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頭和屁股都分不清楚。小蟲時常自己也不知該往那個方向走,只得揮舞著四條不一樣長的腿,四肢並用地往施無端身上拱。不過……什麼蟲才長著四條腿?施無端愣了半晌,慢慢地從地上坐起來,任憑那四條腿的新鮮物件跳到了他的腿上。然後他看見,不遠處站著一個人,那人彷彿是有些侷促,不知如何是好,目光和他對上,又慌忙轉開,過了片刻,又忍不住看過來。他重複著這個毫無意義的動作不知多久,才終於鼓足了勇氣,用一種異常認真的口氣,生硬地說道:&ldo;你……笑一笑吧?&rdo; 第四盞燈(二) …時光好像倒轉了一週,回到二十年前,山洞裡小小的少年捏著草編的小蟲,耍著賴說:&ldo;哎哎,小離子,笑一個。&rdo;他們曾經那樣純真。一個如同一張白紙,了無心事,什麼都不懂,一個心裡只有那麼小的一點喜悲,被那小傢伙在外面喊上一聲,就什麼煩惱也沒有了。那一瞬間,施無端彷彿有種奇異的錯覺,好像一切都還沒有發生,誰也沒流過那樣多的血,誰的胸口都還沒有那條紅如硃砂的疤,你我見面依稀如昨日,遠遠地喊上一聲小名,便能攜手出去,徜徉山水中。人……究竟為什麼要長大呢?若是可以永遠活在幼年時,是不是便不會有憂慮,不會有仇恨,不會有那麼多、那麼激烈的和整個世道的衝突,不會背上那樣多的包袱,不用和曾經那樣親密無間、一起並肩睡在大樹下面的人分道揚鑣、刀兵相向?是不是想跑就可以跑,想跳就可以跳,咧開嘴就能大笑,每天都能充滿好奇,充滿快樂地活下去,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煩惱呢?是不是,不要懂那麼多就好了?飯菜若是剩下,日便要長毛,果子若是丟在地裡,兩日便要腐爛,茶水放在外面,隔夜便不可再用。人心裝在肚子裡數十年,難道也會腐爛、變質……乃至面目全非麼?施無端努力了幾次,嘴角機械地提起又放下,卻始終不成一個笑容,片刻,他終於低聲道:&ldo;我笑不出。&rdo;白離試探著往前邁了一步,發現施無端並沒有反對,這才像是走進了不屬於他的地盤的小動物一樣,近乎戰戰兢兢地靠過去,一直到施無端眼前,才慢慢地蹲下來,與他四目相對。施無端突然感覺到什麼是&ldo;血統和魂魄的迴歸&rdo;,如何能像執葉大師說得那樣,叫人撕心裂肺以後脫胎換骨,他發現白離的目光突然變得非常澄澈,那裡面看起來叫人心驚膽戰的暴虐突然都不見了,一如多年前那個山谷裡脾氣稍微有點不好的小狐狸,有最純粹的愛憎。那目光中的執著一如魔君,溫潤和清澈,卻又像是那隻眼睛烏黑的兔子。白離輕聲問道:&ldo;你怎麼了?&rdo;施無端突然別過眼去,只覺得胃裡一陣翻滾,彷彿胸腹中方才的那股子灼燒一樣的疼痛還沒有過去一樣,難過得他幾乎眼前一黑,卻只是死死地攥住胸口,一聲不吭。白離輕輕地抓住他的手,另一條手臂環過他的後背,虛空著環住他的肩膀,像是不敢造次似地,在當中略微遲疑了一下。然而施無端卻突然把頭埋得低低的,自己抵在他的胸口上,誰也看不清他的表情。然後白離聽到他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到最後,竟有些嚇人了,摻雜著說不出的冷意,彷彿結著冰碴子似的,將他裡裡外外都給凍壞了。喜極而泣,悲極而笑。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是好,唯有一聲慘笑。二十年頂著風刀霜劍踽踽獨行的委屈全在其中,原來這一生,其實是可以這樣苦,苦到極處,言且不堪。無人可說,無處可訴,唯有裝出一副巋然不動的模樣,從一而終。白離嘆了口氣,感覺自己好像做錯事了,亦或者是被那看著就不像好東西的老和尚坑了――施無端這一笑,簡直將他的心也揪了起來,空落落地懸在半空中,無論如何也落不下來。他便緊緊地摟住施無端,在茫茫四野中,在人跡罕至處,彷彿相依為命一樣地摟住他……就像他已經不是身份尷尬的魔君,他也不是神出鬼沒的施六爺似的。不知過了多久,白離感覺胸口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已經溼透了,溫熱的液體一直透過他的衣服,貼在他的胸口上。當他想讓施無端哭的時候,施無端總是冷笑以對,如今他想逗他笑一笑,卻把他逗哭了。白離的思緒不知道已經飄到了多遠的地方,只是懷裡抱著那個人,抬起頭望向遙遠的地方,一瞬間迷茫極了。他想著,我是幹了什麼呢?這些年,都在爭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