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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些事,程潛都沒顧上理會了。當日他徑直和唐軫離開鎖仙台,在十州山山腰下的一座簡易客棧落腳,頭一回見識了被自己的真元反噬是什麼滋味。反噬發作起來時,嚴爭鳴額角跳出了幾道青筋,好像隨時要破皮而出,手掌無意中握住石床的床邊,壓抑不住的痛哼從喉嚨裡溢位來,半掌厚的石頭床被他一下捏成了一堆碎石粉。唐軫大聲道:&ldo;小崽子們都出去,這不是玩的,沒有元神的也躲遠一點……唔!&rdo;他話音沒落,嚴爭鳴身上突然爆發出一股巨大的劍意,來自劍神域的冰冷森然,任誰正當其面也受不住。唐軫一口氣沒上來,臉色難看地往後退了幾步,伸手按住自己翻騰的胸口。整間客棧都在搖搖欲墜,頂樑柱上&ldo;噗噗&rdo;幾聲,那四溢的劍意無聲無息,只是稍稍擦邊,立刻就在木石之上留下一道數寸深的口子。唐軫伸長胳膊一抓程潛的肩膀,枯瘦的手指狠狠地掐進了他肩頭一處傷口中,程潛整個人一激靈。&ldo;別愣著,我扛不住他的劍氣,靠你了,不能讓他的真元全部流瀉出來,否則不但他肉身撐不過困龍鎖的傷,這方圓幾里都得被他波及,誰也跑不了!&rdo;程潛立刻回過神來,周身真元不遺餘力地四散而出,將整個客棧包裹在其中,形成了一張看不見的網,將嚴爭鳴反噬的劍氣困在其中。可他本身就只會打打殺殺,替人療傷也好、當助力也好,這種事他根本沒幹過,內府時刻承受著來自劍修無意識的攻擊,還要小心翼翼地不給對方傷上加傷,雙方頓時僵持在了那裡,不過半柱香的工夫,程潛額角已經見了汗。嚴爭鳴彷彿受著千刀萬剮一樣,脫力地躺在石床上,哼都哼不出聲來。他似乎是醒著,眼神卻是渙散的,意識掙扎沉浮片刻,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嚴爭鳴徒勞地用已經痙攣的手指在空中試著抓什麼,自覺用盡全力,卻根本只有手指尖微微顫動,毫無血色的嘴唇開闔了一下,似乎是叫了一聲&ldo;小潛&rdo;。唐軫雙手掐了一個複雜的手訣,下一刻,程潛便覺一陣溫水似的清風汩汩地自他身邊流過,腰間傷口與淤青被&ldo;那東西&rdo;掃了個邊,頓時修復如初。那陣清風原原本本地沒入嚴爭鳴體內,嚴爭鳴微微動了動,後背劇烈地起伏了一下,似乎是微許有了些意識,唐軫的臉色頓時像死過了一次一樣灰敗了下去。唐軫趁他有意識,忙道:&ldo;嚴掌門,將你的劍氣收一收!&rdo;嚴爭鳴其實聽見了,只是有心無力,他覺得每一寸骨肉都被剃刀挑了下去,心裡茫然地想道:&ldo;師父,練劍這麼疼,我再也不想練了。&rdo;唐軫滿頭冷汗地轉向程潛:&ldo;不能耽擱了!&rdo;程潛咬咬牙,突然強行收緊自己的真元,硬將四散的劍氣推了回去,劍氣在看不見的網中來回衝撞,他只覺自己內府與氣海間刀兵尖鳴,一時有種被萬箭穿心的錯覺。等在門口的李筠只覺裡面突然爆出一陣強光,窗欞巨震,隨後眨眼間漫上了一層冰花,凍得結結實實。李筠將探頭探腦的水坑往後一扒拉,一把推開凍挺了的客棧屋門‐‐程潛單膝跪在地上,緊緊地抱著嚴爭鳴,一身破衣爛衫被血跡浸透了一半,溼淋淋地貼在身上,李筠肝顫地上前一步,輕聲叫了一聲:&ldo;小潛?&rdo;程潛似乎想站起來,腳下卻踉蹌了一步,李筠忙衝進屋裡,將他扶起來:&ldo;你也太玩命了!&rdo;程潛一時間說不出話來。&ldo;暫時沒事了。&rdo;唐軫狼狽地站起來,深深地看了暈過去的嚴爭鳴一眼,&ldo;剩下的看運氣吧。&rdo; 他們沒有在十州山久留,程潛只是稍微調息片刻,第二天一早就借唐軫的飛馬車返回了扶搖山莊。飛馬體態輕盈,膽子細小,嚇得不肯跑,水坑只好親自駕車,用兩團彤鶴真火烤著馬屁股,將兩匹飛馬趕得嘰嘹暴跳,瞎家雀一樣悶頭亂飛。唐軫早已經不耐勞頓,靠在一角睡了過去,他醒著的時候眉目溫潤,風度翩翩,睡著了卻連氣息都極低,周身散發著一種陳朽的鬼氣。年大大在一旁小雞啄米,六郎一聲不吭,李筠默默地靠著車門坐著,整個人被籠罩在一層說不出的心事重重裡。程潛抱著毫無知覺的嚴爭鳴,靠著馬車車壁,他從嚴爭鳴的臉上看不出一點痛苦神色,好像只是不耐煩聽講經,在雲山霧繞的傳道堂中打個盹那樣。程潛想起小時候,師父讓他住在清安居,是讓他清靜安神,少想那麼多,那麼為什麼讓大師兄住&ldo;溫柔鄉&rdo;呢?是早料到了他這一生,只有年少時片刻的無憂麼?馬車外風雨如注,彤鶴的真火好像一盞搖搖欲墜的風燈,微弱地劃過溼漉漉的人間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