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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顆心吊到嗓子眼,不知為什麼,我總預感到這一抹下去,只怕藤老闆就真的一命歸西了。劍與面板接觸的一剎那,我恨不得從椅子上一躍而起,對他喊:好好活著!忘了他!當!佩劍掉落,虞姬慢慢倒在地上。虞姬死了,但他沒死,他還活著,只有活著,他才能記著那個人,也只有活著,他才能忘了那個人。我看見他閉上的眼裡流出一滴淚,這戲裡戲外,真真假假的,有誰能說清。項羽見愛人死了,大叫一聲:&ldo;哎呀!&rdo;唱:&ldo;一見淚雙傾,淚雙傾,好不叫人箭穿心。俺今空有拔山力,不能保護一婦人,一婦人!&rdo;接著白:&ldo;來!搭了下去!&rdo;四宮女扶虞姬同下,四藍龍套自兩邊分上。項羽白:&ldo;帶馬迎敵!&rdo;說完上馬,四藍龍套引項羽同下。幕落。戲演完了,臺下叫好聲雷動。燈光影綽的茶樓裡,人們似乎已經忘卻了這動亂的歲月,忘卻了國家正被迫害著、被侵略著,將要淪陷在列強的鐵蹄下。我感到臉上有點溼,伸手抹了抹,全是淚。我從來沒哭過,這是第一次。我偏頭看了眼父親,他的頭垂著,也是淚流滿面。那晚躺在床上,我突然有點想笑。誰能料到那個天生異相的、囂張的紅髮將軍會是這種死法呢。第一次見他,我就知道他一定會死。這麼純粹的人,不該生在亂世,他若不死,就只有遭玷汙,被這齷齪的世界。然而我以為他會死在戰場上,死在馬背上,高舉著刺刀,大吼著衝啊,直到最後一刻也不倒下。他就這麼死了,還真是窩囊,他要是九泉之下聽說自己是這麼個死法,一定會罵娘吧。後來我才知道,我想錯了。因為十二月的月底,突然傳出個驚人的訊息。日本關東軍駐北平第二軍參謀長流川楓中將的宅邸也被一場大火吞噬,等到好不容易滅了火,官兵們在臥室大床上發現兩具屍體,都是獨臂的男人,一個是他們的中將,一個是本該在十六日便已經死去的東北軍一三一師師長,他被鐵鏈鎖在床頭,兩腿的膝蓋骨都廢了。他的頭髮那麼紅,即使被燒焦了,也紅得耀眼,就像活著一樣。兩人交纏地摟著,一人胯下的性器塞在另一人的身體裡,一人手中磨得鋒利的湯匙插在另一人的心臟中。中將左臂的斷口甚至還沒有完全癒合,他用僅剩的一隻胳膊死死抱住紅髮軍官,抱得那麼緊,怎麼也分不開。失火原因很快就找到了,流川中將剩著最後一口氣的時候,伸腿踢翻了床頭用來渲染情調的、紅紅的蠟燭。這回他是真的死了吧,直到死,也沒等回來自己的愛人。哈,還是挺窩囊的,我笑出聲,抹去眼角溼乎乎的鹹水。這就是無常的世事。那天晚上,哥坐在輪椅中,看著壁爐裡熊熊燃燒的火焰。他的腿就快好了,好了以後,他又能瀟灑地滿北平四處晃盪。他一動不動,英俊的側臉在火光照耀下閃著五彩斑斕的暗影。我對他說:&ldo;哥,想哭就哭出來吧。&rdo;他沒說話,也沒有哭。父親從樓上走下來,這兩天他一直督使下人打點行李,也好早日去投奔法蘭西的弟弟。他疲憊地在沙發上坐下,捶了捶腿,捂嘴咳了幾聲。哥轉過臉,平靜溫和地看著這個同他沒有血緣關係的男人,說:&ldo;父親,您的病總是不好麼,要多注意身體。&rdo;父親呆呆地看著他,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了。直到那天深夜,我才聽見隔壁大哥壓抑的哭聲。民國二十五年七月七日,日軍向宛平縣城和盧溝橋開炮,七月八日早晨,日軍包圍了宛平縣城,向盧溝橋中國駐軍發起進攻。二十九軍官兵奮起抗戰,沉重地打擊了日本侵略者。一位戰士手持大刀,接連砍死日軍十三人,自己也壯烈殉國。他的名字後來被人提起,叫水戶洋平,原東北軍一三一師副師長。他死後成為烈士,樸素的墓碑上只有這麼一句話:&ldo;兒女情長的瑣事,就在無人的夜裡互相分擔一下吧,天一亮,穿上軍裝,該咋樣還得咋樣。&rdo;七月二十九日,北平淪陷,從此遁入日偽統治的八年黑暗歲月。那一年,我即將滿十九歲。我坐在法蘭西美麗的安錫湖畔,耐心釣著一條怎麼也釣不上來的魚。哥在巴黎大學讀商,成績很好,而我不再畫畫,一門心思攻讀醫學學士,因為我已經不需要再描繪什麼。我畫過兩個人,一個是我夢裡的情人,一個是陪我終老的愛人。